第48章
说。 他可以骂郑敬风,哪怕郑敬风是他的长辈。但在这件事上,他永远骂不了陈慢。 他只是无限倦怠地说了句:“那就算了。” “谢哥,我——” 谢清呈已经挂了电话。 他躺在床上,时间一分一秒地在他周围流逝,他整个人都是冰凉的,从指尖,到内心…… “爸!!妈!!!” “别过去!谢清呈!别过去!!!” 十九年前的暴雨夜,他在终于反应过来倒在血泊里那两具冰冷的尸身是谁时,他失控地要朝他的父母扑去。 他爸爸的同事抱住他,好几个人,全都涌过来,阻止他。 “凶手是谁?凶手是谁?司机是谁!!” “……” “你们让我过去……你们让我再看清楚一点,会不会是弄错了,会不会是弄错人了……?!” 那些警察都在流泪,但抱着他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小谢,你不要这样。” “司机逃逸了,我们会查的……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可他们给了他什么交代? 他后来才知道,没有人逃逸。调出来的监控里,那辆车根本是无人驾驶,似乎是被什么远程装置给操控了,直直地向他父母撞去,然后那个装置启动了爆炸程序,大火瞬间烧上来,把驾驶室内的证据烧了个干净彻底。 干干,净净。 干净到十九年了,都未能侦破。 谢清呈躺在床上,越来越觉得冰凉,他颤抖的手点不上烟,勉强打开手机,从里面找出一个文件,不停地看着其中的画面。 “咔哒”一声。 卧室的门开了。 而这时,谢清呈闭上眼睛关了手机,他的手机上,开始有电话接二连三地打进来—— 有他父母的老同事,有谢雪,也有陈慢。 他谁的都没有接,由着电话铃一茬接一茬地响着,刺痛他的耳膜。 “叮铃铃……” 忽然,手机铃声停止了。 随即响起的是关机的声音。 谢清呈拿胳膊遮着额和眼,这时候才微微睁开眸,透过屈着的手臂,麻木地望向那个把他手机关掉的青年。 “我都听见了。”贺予说。 “……”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父母是这样走的。” 谢清呈偏过头,他到底是没有哭,只是双眼通红得厉害,他想起身出去,这些事情是贺予无法理解的。 谢清呈并不想和他说太多。 他坐起来,用还是微微发颤的手拿起烟,点了几次火,手上都没有力气,点不了。 火机被接过了,咔嚓脆响,贺予替他点亮了那枚Zippo,凑到了谢清呈唇边。 “……”谢清呈接过来,抽了一口,浑身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了一些。 贺予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把烟抽完。 他觉得谢清呈其实很厉害,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也只是情绪失了些控制,没有失态,更没有精神崩溃。 但这样无助的谢清呈,在他面前依然是罕见的。 他显得很脆弱,而贺予习惯了他的强大,这样脆弱的谢清呈,找遍了所有人,都没有谁肯帮他能帮他的谢清呈,让贺予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想要把手伸给他的感觉。 他看着谢清呈那么绝望却又缄默的样子,忽然间,他觉得有些眼熟。 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想起来了。 那很像是发病时的自己,八岁,九岁,十岁……每当他最痛苦的时候,他就会是这样的无助,但又这样的沉默,什么都不愿和人说。 而那时候的谢清呈,是怎么对自己做的呢? ……太久了。 贺予感到意外,他怎么就还记得。 还是谢清呈成了他的私人医生之后吧……他第一次发病。 那天别墅内落针可闻,安静的像一座荒冢。 他独自坐在开着绣球花的石阶上,也不哭,也不闹,摸出一把尖锐的银刀,慢条斯理地割开自己的血肉,好像在处理一副与自己无关的皮囊。 贺予发病的时候,很喜欢闻到血腥味,他嗜血。尽管伤人的权力没有,但无论怎样对自己,总都是没错的。 他冷漠地看着鲜血顺着自己的手流下来,感受着自己的心脏长满苔藓,残忍的感觉从内核延伸向肢体…… 忽然,无尽夏的繁花深处,有个冷静的声音响起来—— “喂,小鬼。” 贺予吃了一惊,立刻不动声色把刀刃藏好,手背到身后,然后在自己稚气未脱的面庞上收拾出一方净土,堆砌上小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他抬起头,发现从花间走出来的人,是那个穿着白大褂,还很年轻的谢清呈。 谢清呈扬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藏什么。” “……没什么。” 贺予从来不和任何人交心,自然希望他走开。 袖子里的锋利刀片贴着皮肤,他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想用它来对别人施暴的欲念。 但谢清呈攥住了他的手腕,逼迫他把手伸出来,沾血的刀子当啷落地,谢清呈看到他手腕上鲜血淋漓的刀口。 贺予浑身紧绷,等着他责骂自己。 可是等了很久,他只等到医生一句:“……你不疼吗?” 他愣住了。 他的父母都知道他是有病的,但他们似乎以他的疾病为耻。尤其是他的母亲—— “你不可以去伤害任何人,你要学会自我调节,我能理解你生理上的难受,但小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精神上的痛苦?看来你还是不够坚强。” 他安静地听着母亲诸如此类的训诫,像每一次接受教诲一样。他照着他们的要求去活成一张张奖状,一盏盏奖杯,一句句夸赞。 他是支离破碎的,每一片血肉都要放到显微镜下供人检视。 他不能出错。 所以,每次发病时,他都会把痛苦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内化到自己结了厚茧的心里。 他必须是优秀的,他连疼都不能喊。喊了也没有用,没人会真正在意。 渐渐的,他竟丧失了呼痛的本能。再也无所谓了。 就像童话故事书里磨牙吮血的恶龙,棘皮利爪,却没有飞出过自己的暗礁。他折磨的是自己内心,啮咬的是自己肢体,他把那些会让人失望的变态病症,都转化成了无法轻易示人的伤疤。 只要不去害人,他的病就没有错过吧? 每一道腥甜的血印子,都是他打在自己身上的烙印,都是他为了做一个正常人,而选择自我束缚的枷锁。 他自己的血,是他为病魔送上的唯一祭品。 这些他都早已习惯了。 可偏偏那个私人医生要挣动他自缚的铁索镣铐,要踏入他森寒无光的恶龙巢穴,要触摸他身上深浅不一的疮疤,然后问他,喂,小鬼,你不疼吗? 他的内心发出幼龙微弱却震怒的低吼,却在男人伸出手来想要抚摸他的伤口时拖着血淋淋的残躯仓皇避闪,刺棘丛生的龙尾焦躁地拍打着。 他不习惯被询问。 更不习惯被关心。 他说,我不疼。 我不疼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会伤人的,你们不要关我,不要盘问我,不要靠近我,走开…… 手却被捏住了,年轻的医生将他一直掩藏在下面的胳膊拽出来,捋开了他的衣袖。 冰冷的刀片掉在了地上。 目光所及之处,是这个年幼稚嫩的孩子在发病时,为了克制自己的伤人冲动,在自己身上用刀尖划出的一道道的口子,温热的血还在纵横交错地流。 幼龙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甚至跌落了乖巧温驯的人类面具,露出后面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丑陋小龙的脸。 他拍打着长满荆刺的龙尾,喝吼时展露尖尖的利齿,以所有的戒备,着急地将这个入侵者逐出自己的巢穴—— “不关您的事,别碰我。” 年轻医生没有管他的反抗,双手绕过他的咯吱窝,将小小的孩子一把抱起来,扛在肩头。 “别动。” 贺予挣扎起来,他厌恶极了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厌极了他衣袖里淡淡的药涩味。 他再也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暴虐,咬着牙轻声地威胁,也是警告。 “放开我,不然我可能会伤害你……” “……” 医生淡道:“你打算怎么伤害我,有具体方案吗。” 回到别墅里特意收拾出来的治疗室,医生把他往柔软的儿童小沙发上一扔,砰得甩上门,然后去抽屉里拿出一次性口罩戴上。转过头来时,贺予只看到谢清呈一双幽深冷锐的黑眼睛。 那是第一次,他没有被当做一个“榜样”凝视和羡艳。 他好像在这样的眼神里,忽然就成了一个笨拙的孩子,失误和可笑都情有可原,甚至伸手问人讨糖吃,也是没有错的。 所以他愣住了,都忘了跑走。 谢清呈在水池边洗手消杀,然后说:“手伸出来,我给你包扎。” “……没关系。我不在意。”贺予别过头,攥着自己流血的伤口,不肯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谢清呈微微扬起眉:“你习惯了血腥味,习惯了暴力,甚至因此而无所谓自我伤害,是吗?” 贺予轻声道: “是。这是改变不了的,我不想麻烦您治。” 谢清呈淡漠道:“我是拿钱的。” “……” “小鬼,你觉得自残是一件正确的事吗?嗜血疯狂,内心扭曲,是一件该被忽视的事吗?” “你连自己都要伤害,你连自己都不重视自己。血腥味闻多了,就什么人情都没有了,慢慢地,越来越疯,越来越麻木,一生活得都像草木顽石,你不遗憾吗?你不疼吗?” …… 这些对话,就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那样。 哪怕谢清呈后来走了,与他关系淡了,他始终都还记得那一天,是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把手伸给他,然后问他。 你不疼吗。 你怎么连自己都不重视自己…… 贺予看着这个男人垂着头把最后一点烟抽尽。 他忽然说:“谢清呈,你想知道警方锁定的L是谁,是吗?” “……” “你不要难过。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谢清呈蓦地抬起头,睁大桃花眸看着他。 “别忘了。”贺予说,“我也是个黑客。” “……” “他们使用的设备是最尖端的,出于习惯,那种设备一面世我就了解过,刚才我也已经拦截了对方对我手机的攻击。他们的程序我大概都清楚,这些人雇佣的技术员,未必是我突破不了的。” 贺予没在和他开玩笑。 他的神情非常严肃,甚至是庄重的。 像是在和一直以来,以不可逾越的姿态矗立在自己面前的山岳宣告,他早已成长,不再是当年无尽夏里的那个无助的男孩。 谢清呈一时间很茫然,头脑一片空白,思绪都是乱的。 过了很久,他听到自己在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贺予静了一会儿,忽然,他把手伸给他。 就像谢清呈当年,有勇气把手伸给那个疾病发作,抑郁成疾,暴力嗜血,自残自伤的孩子。 “因为曾经,你也对我做过同样的动作。” “……” “谢清呈,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但是……” 无尽夏绣球花的香味好像又从那一年的盛夏飘来,站着的人向坐着的人伸出手—— “谢医生,我也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第39章 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恨 谢雪的卧室有一台笔记本, 她是现代社会罕见的那种不设密码的奇葩。 贺予打开笔记本,双手在键盘上翻飞移动,杏目紧紧盯着屏幕, 一行行代码在他深黑色的眼底极速掠过。 几分钟后, 贺予修长的手指按下了回车。一段被破译的信息跳出来, 映在他的视网膜上。 “L居然已经不是个排查范围了。”贺予盯着弹框里那行字,轻声道, “原来警方早就已经明确知道了WZL分别是谁。” 谢清呈这时候已经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情绪太过激动,他身上出了很多汗。他腰背紧绷, 直挺挺地站在贺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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