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很熟悉的身躯,薄纱手套从手指包裹到小臂,她的脸沉浸在忽明忽暗的烛色中,有些发白,略略怔神后,与身旁的人谈论起诺汉登的成名作,然后她低头抿唇轻笑,那些不自然的神色又片刻之间化作了齑粉,就像并不认识他一样。 索伦本以为自己都要把这个人完全忘掉了,似乎就差那么一秒他就完全忘掉了,可看见她的霎时,似乎这一切努力又重新回到了原点,他的脸紧绷起来,陡然别开视线,看向舞台,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不立马逃出去离开这里。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比出来社交遇到已经闹掰的前情人更尴尬的事情。 玛格丽特也如坐针毡,她的手心里溢出来一层汗,皮肤黏着手套很不舒服,让她几乎无心听见伊丽莎白说了什么。 他们互相假装着一点也不认识。 玛格丽特看向剧台,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转移注意,与此同时,伊丽莎白谈起了粉眼,询问她下一个还没印出来的故事讲的什么,她想提前知道。 玛格丽特便低声与她说起来。 人声交错,剧台上的俄狄浦斯王被预言会弑父,国王当即下令将他抛弃。 汉诺登扮演的成年俄狄浦斯后续出场,得晓了自己身上的神谕,打算离开养父母...... 这剧目十分经典,在座的列位无人没看过几遍。 包厢里几位绅士们谈论着今天在试验场看到的如同天工开物般给人震撼的蒸汽车头,谈论着那如同巨兽的震动声与蒸汽,身为主要工程师的索伦却忽然沉默起来。 直到史密斯阁下询问他父亲身体健康,索伦才回过神,点头自若的答道:“他十分虚弱,需要专人照顾,需要寸步不离的在庄园里休养。” 贝兹先生接腔:“是的,病的很重,恐怕再难参与社交了。” 贝兹先生端起香槟抿了一口,实际上,他半个月前才得知真相,知道了索伦是如何把温菲尔德家族的工厂产业全数卖给了他姑姑,又是如何把杀人凶手和帮凶监禁起来的。 要想毁掉一个女人,只要她的丈夫说她有精神病,儿子想毁掉父亲也是同理。 现在琼丝.麦考利已经害怕的带着她的儿子去了美洲,抛下了这个凶手,贝兹先生为这个结果感到十分畅快。 他看向史密斯阁下,继续谈论他如何看好铁路的前景…… 玛格丽特假装没有听见那些声音,过了一会儿,珀利向史密斯夫人提起她的短篇小说。 史密斯夫人忽然“噢”了一声,说她好像看过。 这位夫人闲来无事时也看一些小说和故事凑趣,对《粉眼》的设定颇感兴趣,又紧接如同伊丽莎白一样,着询问起玛格丽特后续的故事。 索伦的耳朵里时不时钻进她的声音,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让冰水泡过一样神态冷漠,心里却仿佛被铸铁锅烙着。 他能听得出来,玛格丽特过得很好,她离开了任何人都能过得很好,将一切事情做好。 玛格丽特心里想的与他相差无几,她不知道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就干脆回避,但知道他现在就如同故事的结局一样做着正确的事情,心里忽然空旷,好像故事真的完结,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似乎就该这样永远没有关系。 她摩挲着手掌,抬眉与史密斯夫人继续说话,神色淡然。 直到戏剧快演完,汉诺登先生谢幕后换了衣服上来向这一厢座的人致谢,玛格丽特才露出一点笑意。 汉诺登先生长相虽然英俊,但款式莫名得老贵妇们喜欢,他向在座的先生女士们致谢,感激能来捧场。 后又与珀利一行人低声寒暄,希望这几位年轻女作家笔下留情,不要再把他当成小白脸的原型人物了。 伊丽莎白与玛格丽特笑着答应了。 半晌后,珀利代她们向史密斯阁下夫妇和在座的好几位绅士们握手告辞。 轮到玛格丽特时,她也低着头匆匆地挨个问候,最后与索伦的手指虚握了一瞬间就弹开,连忙退让,扭头跟随珀利离开了这里。 她一进入走廊,就扯掉了沾染着体温的纱手套攥在手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爬过一样,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麻。 深呼吸了两下,伊丽莎白挽着玛格丽特光溜溜的手臂,告诉她等攒够了稿酬,也跟她一样买幢楼房搬到格罗夫纳街去住。 于是,玛格丽特就问她们二位前辈打听起伦敦的房产,言说现在住在莱特饭店的套间里。 几人谈论着,上了马车,打算先送玛格丽特回去,另外两人住的近。 “在伦敦买房子住,必然要听我的,就刚刚那位事务官贝兹先生,他的宅子也在格罗纳夫街。” 马车里,珀利说起这个,伊丽莎白便想起来什么。 “刚刚边上那个年轻人是温菲尔德家的长孙?身量相貌着比汉诺登先生还俊气,我记得,最近泰晤士报上提过,他弄了一个什么……铁路公司……改良了一款蒸汽车头,刚刚他们好像正跟史密斯阁下谈论这个,说是比马车强许多……他们家不是以纺织为名吗?” “玛格丽特,你听说过吗?” 玛格丽特只说了自己曾经在北方的大户人家家里做女管事,并没有细提,她摇头,轻笑:“没听说过,我买衣裳时从不问老板打听是哪块地种的棉花。” 珀利笑了两声,又说起现在这年头,哪里都是机械,不就是小蒸汽机就是大蒸汽机,伦敦的气候是越来越差了,到时候又有多少马车夫要失业。 “说起来,温菲尔德小姐还真是一位佳丽,她弟弟倒是很少在伦敦社交,我也没想到他的品貌与他姐姐一样好,只不过就是看起来,性格不是很好相处。”珀利笑道:“年轻人啊,都这样的。” 提起夏洛蒂,伊丽莎白便接话问她是不是前任未婚夫去世了。 送玛格丽特回了莱特饭店,二人上楼去套间里坐了一会儿,珀利又三催四请,让玛格丽特晚上明天务必去她府上用晚餐。 玛格丽特答应下来,反正现在任务轻松,时间宽裕,总不可能在她家里还能遇到熟人吧? 就这样东拉西扯的聊到了深夜,珀利和伊丽莎白都觉得,玛格丽特虽然年龄小,但性格平和,言谈与她们十分契合,是个发展成密友的好选择,但还是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开了莱特饭店。 没了她们,玛格丽特也意犹未尽,回到房间里独自坐了一会儿,那种心里麻麻的感觉又在安静的环境里冒出来。 她连忙叫来波茨太太,要准备洗漱睡觉。 … [熊猫头]晚安 88 · 八十八,一更 一夜过去,伦敦下起瓢泼暴雨,它的来势汹汹,厚重的乌云倾盖,就好像要把这座城市推平淹没进浑浊的泰晤士河里。 玛格丽特凌晨就被雷鸣声吵了起来,她昨晚做梦了,睡的十分不踏实,凌乱着头发爬起来,将窗外的景象一看,顿时有些难以言说的心烦意乱。 她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遇到他。 摆放整齐的生活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稍微动一动,便一点点塌了下来。 波茨太太敲门进来,布置着餐桌,告诉她今天的食单。 “不用了,我不饿。”她摆手,捋了捋发梢,拎起晨袍穿上,从波茨太太面前经过,径直走进了书房,将门严严实实的合上了。 波茨太太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小姐清早的情绪这么大。 玛格丽特进了书房,脸也没洗头也没梳,便开始提笔写稿,为粉眼写第六篇续集,她想用这种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以往这都很奏效,百试百灵。 令玛格丽特感到手无足措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见他一面就心烦意乱的来由是什么。 蘸水笔顿了顿,她抬手将写了四五段话的稿纸揉成一团丢了出去,砸进了门口的纸篓子。 难不成,她心里对他还存着某种不可承认的贪恋吗? 玛格丽特抱着脑袋垂下头趴在桌面上,一闭上眼,回忆就一点不加商量,如同窗外的雨水一样往脑子里蔓延,仿佛那些时光就像挥之不去的阴霾。 就好像某种阀门被忽然打开,玛格丽特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将那些日子记的如此清晰。 只要稍微回忆,就能顺藤摸瓜的想起他的声音,体温,他说过什么话,他们一起看过的风景。 她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不停的试图重新开始起一行文字。 但现在这种转移注意的办法也不管用了。 索伦昨夜与她握手告辞时,她记得他稍微垂着头,眉眼间态度平静,目光平和的如同无波海水,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样,看起来与往常有些不同,现在稍微清瘦了一些。 她按了按太阳穴,想让自己把这些给忘掉。 明明已经分别的很干脆了,事情都按照她预想的那个结果去发展,除了昨晚的插曲之外,没有一丝偏差,明明当初是她先下定的决心,应该毫无波澜的感到平和,而眼下自己又是在想什么呢?真是要疯了… 无论怎么驱赶,好像都有些无济于事。 她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一半垂帘,这还不够,将玻璃推开,让风雨灌进来,她的脸上感受到刺痛的凉意。 这个城市模糊成灰色,褐色或棕红的建筑物凌乱的排列在街道两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驰过的马车溅起水花,她怔神的看着。 忽然,背后传来敲门声。 玛格丽特回过头,打开后,从波茨太太的手里接过了枫丹白露寄来的合同和汇票。 她镇定了一些,拿着宽大的信封回到书桌,缓缓拆开,拿出合同后,略看了几眼,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指尖抚摸着最前方那列铅字书名,《玛德娜夫人》 像是浮萍长出了一点根系,她深深的叹出一口气。 虽然自己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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