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孟禾鸢唇角笑意淡了下来:“少说些罢,婆母对我有怨气也没办法,再说了,此番官人回来婆母本就看重,当初也是我自告奋勇揽了差事,哪有扔出去的道理。” 虽然如此春缇还是觉着委实憋屈的很,太太素来不喜少奶奶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尤其是隔三差五拿孩子这事刺她。 孟禾鸢翌日便起了身裹了厚厚的大氅去了兰心院请安,深冬的天气一日多变,她身子不好,走在路上还有些软绵绵的,庭院内,还有些薄雪未消,玉树琼枝,掩映如画。 婆母沈氏正倚在罗汉榻上翻看账本,沈氏面相凌厉,一身金丝滚边儿赭石色褙子,屋内规制均是金器银器,就连沈氏本人也是珠光宝气,发髻的翡翠玛瑙凑在一处,实在贵气中带着土气。 她出身小门小户,但为人却颇为要强,颜府老太爷去年将将去世,逝后配享太庙,颜氏一族无上殊荣。 老太爷逝后,府上分割成了东西二府,东府为尊,平阳郡主是老太爷正妻,西府为次,魏氏为老太爷贵妾,二人均有一子一女,孟禾鸢的公爹行二,夫君也是行二,无论何事都被东府压一头。 魏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偏爱打压沈氏,却对孟禾鸢面色和善,只因她家族鼎盛,是嫡女出身,沈氏受了气便时时磋磨她。 “花这么点儿银子如何拿的出手,我儿巡行归来,官家器重,递来的拜贴也不知道多少,此番必得叫那东府好好瞧瞧。”沈氏有些不大满意的说。 孟禾鸢捧着热茶:“儿媳只是觉得还是不宜铺张浪费,官人既得官家器重,必定千百双眼睛盯着,此时低调为好。”她声音柔柔的,像是和煦的风,落不到实处,面庞笑意始终温和。 沈氏最不喜她这副模样,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一丝雷厉风行之感,人若不争不抢如何能有上进的动力。 当初她就不甚愿意桉儿娶她,偏生她家老太太就看准了孟氏嫡女的身份,只是她的父亲不过一员武将,孟氏一家有二房,孟禾鸢一家子常年征战在外,最最重要的是,她的母亲只是一介上不得台面的舞女。 “你懂什么,听我的,排面搞大。”沈氏不容置疑,“你上次做的玫瑰饼倒是不错,届时当做招待宾客的果子。”沈氏懒懒的说。 孟禾鸢有些想笑,玫瑰?这变幻无常的十一月根本不是玫瑰的花期,花园倒是有些茶花,只不过开在东府那边儿。 她刚想说此事,沈氏便有些不耐:“行了,你自己琢磨去罢,莫要事事叫我看顾。”,孟禾鸢便咽了下去,福了福身子退了出来。 她急急回了屋子,取了手炉捧着,沈氏那屋坐着她寒气入体,冷得慌,春缇裹着汤婆子塞进她被子里。 “晚一些,你随我去一趟东府百晖园。”孟禾鸢同春缇说。 “奶奶去东府做甚,若是叫太太知道了,没得又拿捏着数落您。”春缇眉头蹙成了一团。 “摘些花做果子点心,无事,此事就是太太吩咐的。”孟禾鸢解释了一嘴,还得备一些樱桃肉,二爷喜欢,每日总是要用一些,想到二爷,她心里沉甸甸的。 眼下只盼着二爷回来不会怪她,孟禾鸢愁绪的低了眉眼,如姣花照水般含情目微微颤动。 二爷,西府长孙颜韶桉,巡行已有三月,他如今位至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年少有为,才华横溢,人也周正俊朗,至少待她相敬如宾。 午时而至,孟禾鸢草草用了些饭便叫人备了竹篮子,打算去百晖院摘些花。 上一旬下了场雪,时至今日还未消散全,尤其是各处缝隙里,孟禾鸢与春缇和另外两个侍婢挎了篮子往东府而去,虽然分府而居,但两府人并未不相往来。 百晖园内花景极盛,日光破开云雾撒在了这一片,让人身上暖意融融,空中飘散着淡淡的芳香。 “别仅着茶花摘,各类大差不差的都来些,没得都摘净了叫人说闲话。”孟禾鸢嗓音柔柔,细腻的手掌探出,花瓣都逊色了几分。 这百晖园本就不只让贵人们观赏,东府的姑娘们格外喜爱摘些花瓣,做些寇丹和沐浴用。 午后热意上涌,露珠蒸腾成了烟水汽,笼罩在她的面庞,她一心摘着花瓣,花园处的凉亭内一白袍男子手执书卷,淡然翻看。 孟禾鸢识得他,是东府嫡长孙颜韶筠,也是颜府的大爷,她得唤一声“兄长”。一身月白广袖玉兰缠枝长袍,骨清神俊,高山仰止,墨发半散,长长马尾扎在头顶,玉冠束之,一双桃花眼不笑似笑,神情却淡漠冷然。 素闻颜韶筠虽是一副冷面,却在府上颇受好评,年纪不过弱冠便拙迁为刑部侍郎,日后大约也是要接替他父亲颜阁老的担子。 她想着,既然来了,装作看不见总归是不大礼貌的,略一沉吟便上前去打招呼,石桌上煮着一炉热茶,茶香袅袅间,颜韶筠听到了一轻巧的步伐。 他抬眸望去,入目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兄长安好,方才我在花园内摘花,碰巧遇上兄长,便来打一声招呼。”孟禾鸢不疾不徐的行礼,娇柔嗓音如春风拂面。 颜韶筠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孟禾鸢不打算自找没趣,便也寒暄两句,打算离开,谁知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雪白的猫来,窜到了她脚底,吓得孟禾鸢惊叫了几声,连连退却。 猫却不退反进,蹭在她的裤脚处,孟禾鸢心生惊慌,她素来怕这生灵,一个身形不稳,向后倾去,再回神时,她回头对上了颜韶筠那一双不笑也似笑的桃花目。 柔软下一处结实坚硬,她已然歪身坐在了这位芝兰玉树般的兄长大腿上,二人靠的极近。 孟禾鸢:“……” 女使春缇骇然不已,眼前一黑,方才发生了何事,怎么就……怎么就。 孟禾鸢几乎一瞬便起身了,手足无措:“兄长见谅,我、我怕这生灵,把我给吓着了,我不是故意的。” 颜韶筠淡淡凝着她,就在孟禾鸢愈发忐忑不安的时候,说道:“无事。”嗓音低沉清越,甚是好听。 孟禾鸢匆匆道别离开,心中满是懊悔,如此,兄长定然以为她不安于室。 * 三日后,孟禾鸢正倚在窗棂前修剪着窗台上的盆栽,厚缎棉衣下坠,露出了霜雪皓腕,春缇匆匆进门来高喝:“二爷回来了。” 孟禾鸢手一抖,一大段枝丫当即被剪了去,她侧目问,带着不自觉的紧张:“回来了?” 春缇点点头:“说是进了城,直奔宫里头去了,想来回府大约得正午时候。” 孟禾鸢心神不济的点点头,随后她放下了剪刀,披了大氅往暮影阁堂屋而去,沈氏大抵在老太太那里。 果然,不止沈氏,还有孟禾鸢的公爹颜二老爷,以及晏姨娘,两位庶妹,一位庶弟。 老太太魏氏年岁五十有五,但面庞却像是四十出头,连白发都没几根,一身油紫对襟衫,穿金戴银的,笑意盈盈同颜二老爷说着话,屋内莲花银香炉燃着袅袅熏香,呛人鼻子。 孟禾鸢一进屋敏感的察觉到众人的声音都低了低。 老太太的笑意淡了几许,“你来了。”,不轻不重的一声招呼。 老太太原先是对孟禾鸢再满意不过了,延陵孟氏嫡长女,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人儿,配他们桉哥儿,再合适不过,初初嫁过来时,操持庶物、端庄大方,她确实很满意。 但谁知道娶回来是个不能生养的,玉贵过了头,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谁瞧了能欢喜,好不容易有个孩子,眼见着这曾孙辈总算能压东府一遭了,结果竟然滑掉了。 孟禾鸢福了福身子,“母亲、父亲,祖母。”,声音娇柔,如珠玉般悦耳,她捧着手炉坐在了下首,眉眼淡淡。 沈氏淡笑:“你来的倒是巧,我方才与母亲商议了一番,你与桉哥儿成婚三载,房里只你一人伺候,不大合适,何况你身子骨不好,不宜劳累,我娘家有个姑娘,如今年岁正合适,如今也是议亲的时候,干脆来给桉儿做妾室罢。” 孟禾鸢闻言心一沉,呼吸乱了几分,但她笑意不变:“母亲,嫡子未出生之时t不宜纳妾,依儿媳所看还是问问官人的意思。” 颜韶桉最看重脸面,更忌讳自己的出身,是断断不会应下沈氏这种行径的。 沈氏面色变了几变,还好意思提嫡子,若不是娶了你这病秧子,她怕是早就儿孙绕膝了。 显然这话踩在了魏氏的痛点上,沉下了脸色:“此事不急,嫡子重要。” 沈氏虽有些憋屈,但也不敢忤逆魏氏。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管事的叫喊:“老夫人,太太,二爷进门了。” 第二章 几行人当即匆匆出了堂屋,去大门前接人,均是一副期冀盼望的样子。 孟禾鸢自然也是如此,天际云卷云舒,乌云遮盖了朝阳,只余一丝光辉泄了下来,人马声攒动,一绯袍男子策马而来,他逆光而行,待行至府门前,利索的翻身下马,几步迎了上前。 来人眉目清正,自带一股清冷之气,身姿高挑:“母亲,父亲,祖母。”声音低沉,自带一股风尘仆仆。 沈氏掩着嘴:“桉儿。” 魏氏和颜二老爷均是一派喜意,孟禾鸢识趣的没有上前打扰他们一家,待颜韶桉望过来时不自觉抬起了眸子,唇型赫然是:官人。 颜韶桉眉头为蹙的视线下落,落在了她的肚子上,不自觉的泄了一丝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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