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程光着急道:“因为她能看到‘欲望’啊。” “那可是‘欲望’,”程光比划了一下,“那是正经人能看到的东西吗?” “而且姜厌不仅能看到,她还能碰到,能碰到就等于能攻击,人都是有欲望的,这能力也太杀人于无形了。” 程光随口举了个例子:“您想想啊,一个人在路上走,本来活蹦乱跳的,突然因为‘想吃饭’的欲望碍着姜厌眼了,她反手就把人家欲望隔空给灭了,那人直接倒地身亡,但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猝死!” “而且书上都写了,妖根本就没有同理心,漠视生命简直就是他们的本能,他们只会在自己开心的时候学习模仿人类的社交礼仪,一旦不开心了随时都可能暴起杀人。如果姜厌她乱杀一通,咱们……” “不会,”何清源忽然道,“她不会无端害人。” 这句话的语气过于肯定,程光止住话头,小心翼翼瞅了师父几眼:“师父您...您以前认识她啊?” “当然不认识。”何清源看着脑子不灵光的小徒弟,耐心道:“我之前教过你妖的化形期限,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程光回,“您说过,妖若是机缘深厚,八百年即可化形。两千年以上的妖,只有愿不愿意化形,没有可不可以。” 何清源:“我再问你,姜厌活多少年了?” 这些天程光查了不少资料,当即回:“最起码两千三百年!昨天电视上还在说这个呢。” 何清源:“好,既然姜厌早已可以化形,她为何偏等到这个时候才化形?” 程光呆了呆。 许久,他匪夷所思道:“您的意思是…她是主动不化形的?” 何清源点头:“妖化形是不可逆的,化形后他们不仅无法长期保持本体,还需要氧气需要食物。姜厌作为赤溪女帝随葬物,一旦化形,她在皇陵里根本无法生存,不如维持嫁衣形态。” 程光又不明白了:“但她可以离开啊?一个妖总有办法离开皇陵吧,离开后再化形也很方便啊,除非…...”除非她不愿意离开。 何清源肯定了这个说法。 “我有一个猜测,虽然不知道准不准确,但如今看来,可能性极大。” 程光:“您说。” 何清源缓缓道:“她在守墓。” 程光的表情呆滞起来,满心都觉得荒缪。何清源继续道:“当时嫁衣经过数朝流转,落入赤溪女帝手里时只是一团破损严重的旧布,本体都缺损,根本成不了妖,又谈什么化形?是女帝重金聘请六国最著名的织工绣女重新修补,传闻甚至用到嫘祖时期留下的一段丝,珍贵至极,这是对任何妖而言都绝无仅有的机缘。” 程光晃了晃头,努力思考:“所以她是把女帝看作恩人了?” “于是守到天道规则变更,守到错过化形机会,”何清源低叹道,“这就是我的猜测。” “也是我相信她会报答我的原因。” 第3章 溺亡 回完节目组的消息,姜厌很快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下午四点。 姜厌是被哭声吵醒的。 可能是因为化形不久,也可能单纯因为春困,姜厌这些天非常嗜睡。 她看了眼时间,翻身就要继续睡去,谁知窗外越来越吵,哭声此起彼伏,还有不断混进去的责骂拉架声。 无法入睡下,姜厌沉着脸去关窗,不过刚走到窗边,她就停了动作。 窗外哭着的两人,竟然都是她见过的。 一个是昨晚情侣中的女生,一个是今早排在她身后的小女孩。 女生抓着小女孩的肩膀拼命摇晃,神情崩溃,什么话都说不出,眼泪不停地往下淌。小女孩明显被抓痛了,瑟缩着肩膀,不断摇着头哭。 “对、对不起,呜呜,对不起姐姐…” 大概是因为哭了太久,小女孩的嗓音哑得不像话,她的母亲站在一旁,伸了好几次手,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把手放下,迟迟没有把自己的女儿从女生手里解救出来。 围观的人都在责备小女孩: “那么大个人掉进池塘,你不喊大人来帮忙,就眼睁睁看着他淹死?” “你妈妈是怎么教你的??你年纪小不能下水救,但你不能不帮着喊救命啊!” “活生生一条人命哟…这么年轻,刚订婚,哎…” 姜厌扫视一圈,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小区是在城市花园的基础上扩建改造的,花园里原有一个池塘,小区里的居民看池塘好看,就没有让工人填死。此时池塘旁的地面上正躺着一个男人,浑身浸满了水,胸口无丝毫起伏,三名医生正低头收拾仪器。 很显然,男人已经彻底死亡,没有再救的必要。 女生已经近乎崩溃,她死死掐着还没到她腰的女孩:“哭就知道哭,陈河掉水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大声哭?!” “这是故意杀人,陈河是被你害死的!!” 女孩的母亲对着女生不断鞠躬:“是我没教好,真的非常对不起,我知道您肯定不会原谅我的女儿,是我的错,我没有教她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她当时是被吓坏了…” 然而女生并不接受这种说辞,她报完警后,大力掐着女孩的手腕把她往池塘拽。 可这种事情哪儿能一命抵一命,见女生逐渐失去理智,小区里的居民连忙叹着气拦住了她。 过了许久,女生终于缓缓松开了桎梏女孩的手。 向晴连忙把孩子拥进怀里,可能是找到了依靠,精雕细琢的小女孩忽然放声大哭。 哭声很惨烈,撕心裂肺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向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但这时为了安抚失去男友的女生,她不能去安慰自己的孩子。 她蹲在孩子身边,任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枝枝,你告诉妈妈,为什么不帮着哥哥求救?” 小女孩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她不断摇着头:“枝枝不记得了。” 向晴有些着急了:“小狗落水那次,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着急得到处找人帮忙,为什么这次没有找人帮哥哥?” 出于第六感,向晴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枝枝虽然岁数小,但一直特别乖,正义感也很强,怎么会看一个人在她眼前逐渐溺亡,却一句话都不说? 枝枝攥紧了妈妈的衣袖,不停吸着鼻涕,向晴面露不忍,拿出纸巾轻轻擦干净了她的小脸蛋。 “妈妈…” 向晴应了一声,枝枝抬头迅速看了妈妈一眼,小声抽噎:“呜呜,对不起妈妈,下次一定不会不舒服了。” “不舒服?”向晴以为枝枝是刚才被拽得不舒服了,谁知枝枝说完这句话,就掀起了上衣,露出白嫩嫩的小肚皮。 上面有片巴掌大的红痕。 向晴心疼得不行:“是姐姐刚才掐的吗?” 枝枝摇了摇头:“是哥哥…” 向晴:“什么?” 四周议论纷纷的人们渐渐匿了音。 枝枝垂着头,眼睫上挂满了泪滴:“刚刚枝枝在水边跟小蚂蚁玩,哥哥说要玩秘密游戏,要互相挠痒痒。可是他的手硬硬的,不停掐枝枝的腰,让枝枝坐在他腿上,好难受,我不想玩,结果哥哥就难过地捂住眼睛,歪歪扭扭掉进水里了。” “枝枝也难过,不想说话。” 小女孩还在上幼儿园,不知道陈河在做什么,但也出于本能的难过,不舒服,所以没有帮陈河呼救。 向晴沉默片刻,站起了身。 枝枝刚才的声音虽然小,但也足够让四周的人听清了,自然也包括陈河的女友,她的嘴唇颤抖起来,“你、你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 姜厌这会儿也不困了,坐在阳台上勾着唇角看着吵闹的人群。 先前陈河的女友已经报了警,这会儿警笛声响起,训练有素的两名警察来到现场。 江城邻江而建,每年都会有许多溺亡事故,一般的溺亡根本就用不着警察,常常就是120确定死亡,然后当场被殡仪馆拉走,但既然报警人的说辞是“他杀”,所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警察走到陈河身边,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 口鼻,衣物,在检查到陈河的裤子口袋时,一个粉色发圈突然掉了出来。 发圈上有个小兔子,兔子眼睛处粘了两颗红色宝石,很是精巧漂亮。 其中一名警察动作迅速地捡起发圈,递给同伴:“你看这个像不像...” “.........”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围观群众这时突然有人“咦?”了一声,其他人纷纷向他看去。 那人挠了下头,“就那个,昨天在河边死掉的那个模特小姑娘,新闻上说她出门时就扎着粉色兔子发圈,结果找到尸体的时候,头发是散开的….” “……….” “……….” “那个新闻的女孩...是叫晓晓吧?似乎也就八九岁。” “这是恋童?” “不一定,说不定是不敢对成年女性动手,所以专挑漂亮小孩…” “姐姐冤枉你了,对不起啊妹妹,你看看你想吃点啥?” “猥亵犯该死,本来就不该救!” “嘘,也可能不是陈河,还没有定论呢。” 大家忽然噤了声,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都远离了陈河的尸体。 陈河的女友死死盯着那个发圈,她很确定,她从没见过这个发圈,而且她是短发,这不可能是陈河给她买的,再加上陈河前天夜里凌晨才回家… 女生身体晃了晃,腿一软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陈河的尸体像是成了什么脏东西,大家的表情是复制粘贴般的微妙复杂。 姜厌嘴角的笑变得索然无味,她收回视线,脚踩在地板上,如今地板散发着花草清香,那股油腻的味道已经消失殆尽,连同着男人的欲望与生命。 陈河死亡的根源在她,但姜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她只是杀死了陈河的欲望。 仅此而已。 姜厌的能力其实并不是通过杀死欲望而杀死人,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即使被短暂扼杀,也会很快再生回来。 但被姜厌杀死的欲望,每一次再生都会伴随刀穿骨磨般的疼痛,生不如死。 所以陈河只是忍痛能力太低,没扛过欲望的再生罢了。 但这能怪她吗? 姜厌不觉得。 谁让陈河非要去看去抚摸女孩身体呢? 谁让陈河控制不住窥探肉.体的欲望呢? 所以死了只能怪他自己。 困意上涌,姜厌在沙发上倒头继续睡去。 晚上七点二十,姜厌再次被吵醒,只是这次吵醒她的是先前定好的闹钟。 姜厌起身去卧室收拾行李,红白黑三色为主的衣裙被她叠得平平整整放在行李箱里,而后便是洗漱用品,最后她在里面塞了两双高跟鞋。 超管局执行任务时不能携带刀具,鞋跟可以用来杀人,踢断脖子和踩碎指骨都比较方便。 窗外漆黑一片,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暂时没有要停的意思。 七点四十,姜厌撑着一把黑色雨伞走出门。雨不大,行走并不困难,姜厌算着时间慢悠悠往小区外走,沿路花园里的花被雨滴打得微微垂头,走了大概七八分钟,姜厌一脚踏出小区大门。 大门外,两三个黄白花圈正相互依靠着伫立在雨里。 陈河的女友低垂着头站在一边,警方虽然还没全网通告,但从一分钟前接到的通知看,陈河真的是个猥亵犯,他追逐猥亵童装模特致其失足落水也是既定的事实。 如今一报还一报,溺亡还溺亡,陈河死得其所,她虽然为自己因陈河浪费的几年感到难过,也知道自己更应该庆幸。 她和陈河只是订婚,她会有更好的未来。 思及此,女生吐出口气。 该去和女孩赔礼道歉了。 她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对那孩子实在太凶了。 与姜厌错身而过时,她对着这位陌生的美丽女人点了点头。 风逐渐大起来,花圈被吹着东倒西歪,纸扎花不断发出呲拉碎响,不过几秒就全部侧翻,四散着倒在姜厌身前。 江F17995车牌的大巴在不远处鸣笛,姜厌微笑地走了过去。 写了“陈河”两字的白色花圈被高跟鞋踩烂,浸透在脏污的水泥地里。 就像陈河这个人。 溺死,肮脏,无人在意。 第4章 第一期 姜厌在大巴前站住。 此时车外正站着一位白衣服的男生,自我介绍是接应的人。姜厌把行李箱递给他后收了黑色长柄伞,雨珠顺着伞体往下坠,很快就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水, “先上车吧,”男生道,“位子是随便坐的,您看看想坐哪儿。” “好的。” 上车后,姜厌环视一圈,坐在了第二排的空位上。 这个大巴属于小型巴士,除去驾驶位,座位只有六排,每排是两人位,六七个人零零散散坐着,除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在小声说话,其他都保持沉默。 很快,车门关闭,先前那位男生上了车,在姜厌左手边坐下。 阴雨天,路面滑且看不清路,车子开得很慢。这时坐在第一排的女人站了起来:“我叫江语情,是这期节目的负责人兼主持人,现在所有参赛者都已到齐,我先收一下大家的协议书。” 这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女人,无论打扮还是声音都很干练。女人走到姜厌身边,接过了她的协议书后,又转身接过了白衣男生的。 姜厌轻微挑了下眉。 一直关注姜厌的男生连忙小声解释:“您好,我叫程光,我的师父姓何。” 姜厌了然点头,“代我向你师父问好,我会尽力通关这个节目的。” 程光咧开嘴笑了一下,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姜厌已经把视线投向窗外,全然没有要和他聊天的意思。 程光:“………”他坐立难安地动了动:“那个…” 姜厌重新看向程光。 程光赶忙抱过身侧的一个背包:“这是师父让我给您准备的衣服和鞋,蚕村四面环山,有一段山路要走,您看您还穿着高跟鞋…” “哦,好。”姜厌干脆利落地接过背包。 姜厌的动作实在太利索,让程光懵了下,他还以为姜厌会十分执着于个人审美与穿着。 见男生又开始发呆,姜厌礼貌询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对于恩人的要求,如果不难做到她是会尽力满足的。 程光连忙点头。 “直说就行。”姜厌道。 程光:“师父希望您尽量不要透露身份,您化形那晚的监控已经被师父抹掉了,虽然有师父至交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但和师父吵完架后又帮忙打掩护,所以问题不大。” “总之现在只有几个人知道您的身份,然后就是...” “呃,”程光咬了咬牙,“为了隐藏您的来历,师父希望您暂且当一下我的师姐。” “——您看这事儿行吗?” 问完这句话,程光心惊胆战。 刚才他可是眼睁睁看着姜厌是如何笑意嫣然地踩过陌生人的花圈,又是如何像没事儿人一样上了车的,妖果然都是没有同理心的怪物,连踩花圈这种大忌讳大不敬的事都能干出来。 所以姜厌要是觉得“师姐”这个称呼冒犯到她,杀他玩玩完全就在情理之中… “行。” 思绪回炉,程光猛地吐出一口气:“谢谢您!” 姜厌看了程光几眼,忽然道:“你会道术吗?” 程光现在有点把握住小命的兴奋,忙不迭点头:“当然!” 姜厌嘴角露出一丝笑。道袍人既然如此厉害,那他的徒弟应该也不差。 姜厌想得很清楚,既然是为了报恩参加节目,她就不可能做出消极比赛的事情,但她能力就摆在这,连人和鬼都很难分清,谈什么捉鬼呢。 实属有心无力。 在如此情况下,苟住和找帮手才是长久之道。 “很多种?”她又问。 “嗯!” 姜厌点头:“既然是同门,就麻烦你多关照我一下了。” 程光:“嗯嗯!!” 得到想要的答复,姜厌又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这场不合时宜的雨。 程光:“………” “………??!” 程光思索了一路姜厌是想怎么整他。 * 蚕村位置十分偏僻,接近凌晨,大巴车才停靠在一处山头。 由于山里气温低,车内的暖气早就打开了,姜厌垂着头坐在位子上,窗上弥了一层雾气,往外看白茫茫一片。 实在是有些无聊了,姜厌支起身子对着窗哈了口气,而后用手擦了擦。 然后白色并没有消失。 此时窗外也起满了白雾,模糊的树影围绕在四周,像是神农架昼伏夜出的巨人,在黑夜里窥视着众人。 姜厌缓慢地收回视线,又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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