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了半天,跟着爬上天台,看见爷爷透湿的背影就膝盖发软,等柳勇喊着“爸”扑过去,他在兜头盖脸的雨水和无法细想的后怕里,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幸好。 他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爷爷自杀未遂,自己还发了通脾气,口齿不清地嚷嚷为什么救他,屎尿都憋不住的人了,死了算了。 谁也不敢说他,医生给上了点儿安抚情绪的药,轮流看着爷爷让他睡了一觉。 柳小满一整天都沉浸在“幸好”的余韵,什么也想不到,心里空落落的踩不着底,有种从里到外摸不着边际的混沌麻木。 雨下得天都要漏了,该出的事都出了,一切不好的事总该要过去了吧? 如果还有什么该发生的没发生,那就一起来,然后一起结束吧。 可是柳小满真的没想到,生活砸向他的最后一棒,是樊以扬拎过来的。 樊以扬高考一结束就过来了。 当时柳小满正好看见水瓶空了,去打水。 “帮我看着爷爷,”他拎起水瓶交代护工,“千万别让我爷醒了一个人。” “行,你去吧,有人来了我再走。”护工说。 等他拎着水瓶回来,就看见樊以扬坐在床边,在跟爷爷说话。 柳小满本来想直接推门进去,胳膊都抬起来了,他突然听见了“电线杆”。 樊以扬其实能感觉到有人回来了,但是他停不下来。 不敢停。 不管门外站的是谁,他都不能停。 这次停下了,可能以后一辈子他都没勇气再开口,自责和愧疚太沉重了,背一辈子能把人熬垮。 “……当时爬电线杆的人,”他望着熟睡的爷爷,心跳剧烈到让人发抖,头皮上全是汗,“其实该是我。” 他闭闭眼,紧紧攥着膝盖的手掌一点点泄了力气。 柳小满从电线杆上摔下来,昏迷中失去的不止是一条胳膊,还有部分混乱的记忆。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爬电线杆,当时年龄那么小,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本来也就是乱糟糟一片,没有头脑和逻辑,一窝蜂跑了,一窝蜂停下,樊以扬自己也想不起是谁先提了爬树,又是谁引申思维,提议了一句“谁敢爬电线杆”,谁喊了一声“樊以扬敢不敢”。 樊以扬不敢,他那天穿的新衣服,出去玩之前被老妈说了半天不许蹭脏衣服。 “你不爬就得找人替你!”有个小孩儿说。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柳小满,柳小满跟他玩得最好,每次谁跟谁一伙儿,柳小满都跟着他,他让柳小满干嘛柳小满就会干嘛。 就那一眼,后来大人们问起来,谁都说是柳小满自己爬的,谁都下意识把自己撇干净。但樊以扬明白,如果他不暗示,没看那一眼,一切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他们都太小了,太幼稚,也太不懂事了。 知道柳小满以后只剩下一条胳膊后,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梦里的柳小满用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问:“扬扬哥,你为什么要看我。” 这个梦压了他十多年,他不知道当时一起玩的其他几个小孩儿现在如何,长大后搬家的搬家转学的转学,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那段人人心虚、又人人都能自我欺骗“跟我无关”的过往,他忘不掉。 每一年,每一天,看见柳小满胳膊的每一眼,随着他们长大,对这个世界越来越了解,堆在他心上的罪恶感就更加一层。 除了想方设法的对柳小满好,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把这些事说出来,尤其在小满爷爷中风以后,喃喃着说一条胳膊不知道怎么办的柳小满,快把他也压垮了。 “对不起。”说完最后一个字,樊以扬抹了把脸,不敢去看爷爷醒没醒,站起来转身要走。 看见站在门口的柳小满,他腿都是软的,想喊一声小满,想说你打我骂我吧,牙关却连开合都困难。 柳小满也没想打他,他张张嘴,眼神是彻头彻尾的空。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好像找到了一切苦难的源头,发泄的源头,但这个源头却不能成立,怒不成怒,火不成火,樊以扬的每一个字落在耳朵里,配合着他对自己的每一分好,每一点细节,最后带来的只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的茫然失落。 “你说高考完,就能解放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虚飘飘地在问樊以扬,“就是指这个?” 樊以扬的眼圈迅速变得猩红。 “……对不起。”他又道了次歉。 柳小满摇摇头:“你先……走吧,我现在不太想说话。” 他得想想。 樊以扬还想再说什么,他没心思听,直接进了病房把门关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绝望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再有绝望将他打倒。 柳小满懵着脑子想了半天,他以为自己会痛苦,会崩溃,会觉得天地都歪了,深爱的会离开,信赖的会欺骗,这个世界从始至终对他就像个不公的笑话。 但是他望着窗外愣了很久,心里却死水一样,泛不起丝毫的波澜。 可能绝望到谷底,真的就感受不到更多的绝望了。 还会更糟么? 还能更糟么? 再糟还能糟到哪儿去? 他不太能想到。 十八岁的柳小满,已经真正地失去了童年的一切。 你太强了,柳小满。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个励。 这一轮撑住,以后再没什么事能打垮你了。 又盯着窗外看了会儿,柳小满游散的目光定向某个点,然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爷,长寿花竟然现在开了。”他指了指。 回应他的是爷爷一道呜咽。 柳小满回过头,看见爷爷在床上望着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歪咧着嘴哭,哭得泪流满面。 他没忍住又笑了,过去给爷爷擦擦眼泪,在他身旁蹲下来,把脑袋轻轻枕在爷爷不再结实,早已干瘦的膝盖上。 “长寿花都开了,你得好好活着。”他轻声说。 第96章 罗浩他们高考那两天,十四中也放假。夏良哪也没去, 闷在家里刷题写作业。 以前他看柳小满一扎进题海里能大半天不动, 还觉得费解, 现在发现只要不想去琢磨事儿, 做题是最方便的方法。 “回头我给你请几个老师, 周末和暑假你就在家补吧。”老妈翻着他最近一次月考的试卷,分数是满意的,期望值是没法满足的。 “随便。”夏良头也没抬。 “要是没留级,这一批高考就轮到你了。”老妈又说。 夏良没理她,在草稿纸上列了两套式子,往卷子上写答案。 “不过也快,”老妈也无所谓他搭不搭理,折了折卷子, “下半年你进了高三,时间就快得你抓都抓不住, 明年这时候你坐在考场上, 就知道有多感激我了。” 话太多了。 夏良不耐烦地往后一靠,把笔扔在桌上。 “写吧。”老妈“嗤”地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像他生日那天跟老妈保证的那样,什么也不想, 把心思全扔在学习上以后, 他跟老妈之间的相处确实有了改善。 虽然是很僵硬的改善,只服务于学习,好歹也算是改了。 至少现在他摔个笔老妈会主动离开, 如果放在之前,她只会顺手舀起什么东西就摔回来。 这种改善带来的效果是连锁的,比如在高考结束后罗浩他们喊夏良出去聚个餐,不用再几个人上门五花大绑,强行带人。 “他们放松了你不能放松,差不多就赶紧回来。”老妈说。 这群人就没有不放松的时候。 夏良在心里接一句。 等到了约饭的地方,他才知道这次不是几个人小聚,是以前班级所有人的毕业聚餐。 夏良有点儿尴尬,不太能给自己这个准高三找个什么样的定位,混进这个全员准大一的前前班级里。 而且,托他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妈的福,夏良高中三……不对,四年,过得稀碎。 高一高二高二高三,入学分班留级转校,他硬是去了四个不同的班,一个班坐过的同学拢一块儿奔三百了,脸熟的不到五十个。 熟悉起来的两只手也就数得过来,一直玩在一块儿没生分的,也就罗浩他们四个。 所以他对“班集体”和“毕业”这种需要三年打底共同经历的词儿,实在没什么概念。 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 看见他们不管学的不学的,能考上的考不上的,都在这晚卸下担子互相拥抱说话,夏良不由地想到了柳小满。 他那个破扬扬哥也考完了,不知道有没有…… “良哥!走吧转个场!”罗浩一嗓子打断夏良的自我沉浸,明明喊着让他过去,还拎着个啤酒瓶子导弹一样两步轰了过来。 “樊以扬来了么?”夏良顺嘴问了句。 “没来吧,你找他干嘛?”罗浩往他肩上杵了一下,“你还带想他的?三年没说够两句话。” 夏良看他一眼,懒得说话。 各所中学的高三生们包揽了所有能嗨夜的场所,一群群解放的考生从清醒到发疯,从撸串到唱歌,最后夜游神一样拎着酒瓶在大街上晃荡,扯着嗓子笑扯着嗓子哭。 一开始高宇翔先哭,揽着郭魏的脑袋说“老子的高中结束了”,夏良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等方正和罗浩也跟着哭,他就受不了了。 五个人搭着肩走在夜路上哭,太他妈傻逼了。 “没完了?”他在罗浩企图拥抱过来时毫不犹豫地闪开,“四个人加一块儿一千分都费劲,顶多去开发区上个师范,加戏有意思?” 几个人摸摸鼻子,高宇翔把郭魏拉过去,特不要脸地接了句“我俩各占四百”。 夏良在路牙子上蹲下,咬了根烟。 罗浩他们也一字排开的蹲下了,他们从走在路上一块儿哭的傻逼,变成蹲在路沿一块儿抽烟的傻逼。 更傻逼的是旁边天桥上路过了另一组夜游神,两方队友还互相点了点头。 “不过说真的,”一根烟下去,罗浩碾着烟头叹了口气,“以后再想随时随地说出来就出来,真不容易了。” “可不么。”高宇翔点点头。 “97路一个小时就到了。”夏良说。 “哪儿啊?”郭魏没反应过来。 “开发区。”夏良说。 郭魏怼了他一肘子。 方正无时无刻不在给他女朋友发语音,“么么”完才抬头“操”了一声:“我跟我对象才难,我爸要不给我弄她学校去,他妈的四年都不知道怎么过。” “兄弟,众所周知,”高宇翔拍拍他的肩,“高中谈恋爱……” “毕业就等于分手。”郭魏接着说。 “滚你们大爷!”方正蹦起来就要踹人,高宇翔和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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