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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思维“场域”和自己的心智进行了非物理层面的接触,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秘法大厅一侧的窗口,外面发生的事情便映入他眼中: 有三架造型古怪的飞行器从高空降下,那些飞行器的模样有些类似塞西尔人制造的那种“龙骑兵”,然而细节却又有诸多不同,它们没有龙翼一般的翼板,上层的半球形舱壳内还有波光涌动,其内部仿佛储满了某种液体,液体中还浸泡着某种粉白色的、微微蠕动的庞大事物。 每个飞行器周围,又有十几名身穿轻质铠甲、脑后漂浮着金属带状物的士兵漂浮在空中,这些士兵的双眼被某种金属面甲完全覆盖,其身旁则弥漫着一种持续不断的魔力波动,某种隐秘的联系似乎作用于这些士兵和那三架飞行器之间,在罗塞塔的眼中,他们互相之间竟仿佛血脉或神经相连般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同步性”。 这是……塞西尔人的另一张牌!? 罗塞塔心中瞬间闪过了这样的念头,紧接着他便发现从那铁灰色巨人身边弥漫出来的神性污染已经被迅速压制下来,他再次感到了那种心智层面的安抚和“接触”,就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心灵力场在不断从那三架飞行器以及数十名士兵周围逸散出来,共同对抗着神明的精神扰动。 那个铁灰色的巨人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突然降临的威胁,即便正处于疯狂之中,祂也立刻开始做出应对——残破的铠甲表面喷涌出铁锈色的蒸汽,一张巨弓开始在祂的手掌中成型,祂酝酿着强大的反击,然而在这力量成功凝聚之前,一道虚幻的、长长的节肢便突然凭空出现在空气中,节肢扫过之处,大量蛛丝迅速爬上了那巨人的手臂和躯干,甚至爬上了祂身边蔓延出的蒸汽和祂脚下蔓延的熔岩与死亡焦痕。 三架飞行器和数十名漂浮在半空的士兵围绕成了三角形,在三角形覆盖范围之内,数不清的蛛丝层层叠叠地涌出,到最后甚至开始从巨人的铠甲缝隙里面蔓延出来——后者剧烈挣扎着,爆发出让山峰都为之颤抖的力量,然而这个已经被严重削弱的神明在这次战斗中第一次落入了下风——祂终于被蛛丝完全包裹起来,而在祂正上方的云层中,一个体形几乎和祂一样巨大的白色蜘蛛则渐渐从空气中凝聚成型。 罗塞塔站在秘法大厅的落地窗前,下意识地抬起头迎向了那个漂浮在云端的巨大蜘蛛,他感到有一股温和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尽管那白色蜘蛛似乎根本没有眼睛,但他认为自己确确实实感到了视线。 下一秒,那视线移开了,白色蜘蛛低下头,俯瞰着已经被蛛丝层层包裹的铁灰色巨人,随后她开始划动自己长长的节肢,就如同捕食者拖拽猎物般开始拉起空气中无形的丝线,蛛丝一点点拉高,铁灰色巨人终于被拉离了地面,升上半空,并渐渐越过了冬堡最高的法师塔,被吊悬于高空—— 罗塞塔眯起眼睛,下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东北方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白光,那白光陡然间扩大、变亮,下一瞬间便化为一道贯穿天宇的光芒洪流,轰然从铁灰色巨人附近的天空扫过。 直到此刻,一阵低沉的嗡鸣声才从高空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令人牙酸耳鸣的尖锐噪音。 从入冬开始便在这片前线上作战的提丰军人对类似的声音并不陌生,他们立刻便联想到了塞西尔人那种威力巨大的奥数聚焦武器——虹光,然而此刻出现在冬堡要塞上空的“虹光”却远比他们在战场上见过的规模要大,那超过了装甲列车虹光主炮的口径,甚至超过了安置在固定要塞上的巨炮的口径……那已经是一道真正的光芒“洪流”。 罗塞塔一瞬间便望向了那道光束传来的方向,在非常短暂的错愕之后,他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地方——大海! 二十多公里之外的东部海域!冬堡背后连绵的群山里不可能藏得下这么大规模的武器,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越过群山之后的大海! 一个彻彻底底的“死角”,一个在传统作战思维中根本不会考虑到的方向,没有任何人会把二十公里外的东部海域当做这片战场的一部分,然而……塞西尔人看来并不这么认为。 …… 陆地之外,位于冬堡防线东部的海域中,一艘规模庞大的铁甲舰正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 仿佛翅膀般的魔能翼板从铁甲舰两旁舒展开来,巨大的翼板表面符文闪耀,舰船两侧和尾部的散热装置嗡嗡运转着,巨量的海水不断被泵入船体,随后又化为蒸汽喷向海面。 舰船前方,宽阔的甲板上耸立着一座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虹光巨炮,那呈现出弧线的奥术反射外壳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芒,反射壳内的水晶与符文组之间则跳跃着亮蓝色的能量火光。 “首发失准!”位于舰船中部的舰桥内,一名身穿蓝色战斗服的士兵高声喊道,“娜瑞提尔已传来校准数据!” 身穿海军元帅大氅的拜伦站在高高的舰长席上,眼睛盯着从前线传回的实时景象,狠狠咬了一下叼着的烟斗:“再干它X的一炮!别浪费前线那么多人给咱们争取的机会——只要动力脊没炸,就给我继续打!寒冬号扛得住这一仗!” “是,长官!” 拜伦叼着烟斗,双手撑在舰长席的护栏上,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眼珠因充血而泛红,其中却闪烁着火一般的光芒。 指挥着刚刚完成测试的主力铁甲舰“寒冬号”从北港出发,一路绕过圣龙公国的入海半岛和弧形海岸线,绕过塞西尔东部的唤龙峡湾,绕过提丰东海岸的暗礁区和临海岗哨,最终抵达能够直接攻击到冬堡的预定海域,这是一段颇有挑战性的航行,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有规模庞大的海上平台,才能够拖着史上最大规模的虹光巨炮完成这种长距离的移动,也只有粗暴可靠的海洋冷却器,才能供得上这庞然大物的散热需求。 现在,是时候用巨炮带来的正义结束这一切了。 从遥远的海上舰船命中几十公里外的陆地目标——即便是个固定目标——也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情,哪怕虹光巨炮有这样的射程,人力瞄准也很难实现这样的精度,但昔日的“上层叙事者”亲自进行的校准计算和末端调校引导让这番壮举有了实现的可能。 首发失准只是正常现象,这算不得什么,对“寒冬号”而言,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 当那规模庞大的光束第三次从远方贯穿长空,铁灰色巨人终于结束了祂所有的挣扎。 光瀑奔流而至,冲刷着空洞的铠甲,已经濒临崩解边缘的“神之躯体”骤然间布满了数不清的白色纹路,惨白的光辉由内而外地爆发出来,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两三秒钟——那是一个神明在凡人的群体力量面前进行的最后僵持,随后,那个山岳般的躯体终于被击穿了,祂的铠甲四分五裂,纯粹的能量光束穿透祂的躯体,逸散在茫茫空中。 冬堡主峰上空发生了一场规模巨大的爆炸,数不清的碎片如暴雨般倾盆而下,在黄昏时分的天光中,几乎整个冬堡地区都能够目睹到这场爆炸的余波:碎片仿佛流星雨般划过天空,裹挟着火焰的气浪形成了环状的冲击波,在天空中层层扩散,所有的云层都被推离了原来的位置,掀起的狂风席卷整个平原和丘陵。 在这一瞬间,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感觉到有某种强大至极的“思想”仿佛就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然而在他们能够仔细体验这种感觉之前,这一切便如幻梦般烟消云散。 …… 一个真正的神明陨落了。 陨落在主物质世界,陨落在和凡人之间的、正面的战争中。 这是自起航者离开以来,发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变数”。 遥远的塔尔隆德,高耸入云的圣殿上层,恩雅突然间眯起了眼睛,一道凌冽的视线仿佛不受她自己控制般投向了洛伦大陆。 在塔尔隆德上空,凡人无法窥见的真实维度中,那庞然无匹、覆盖着整个巨龙国度的错乱之龙也瞬间发生了变动,在祂那起伏涌动的躯体表面,无数只邪异的眼睛在同一时间转动起来,接着一个接一个地转过视线,投向洛伦大陆的方向。 在两次呼吸那么短暂的时间里,龙族“众神”所有的视线都被这个撼动世界的“变数”吸引了,不论祂是否愿意,不论祂是否能控制,作为塔尔隆德的神明,祂都因另外一个神明在凡人手中陨落而陷入了短暂的失控,而伴随着错乱之龙那数不清的眼睛全部指向洛伦大陆,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发生了: 一百多万年来,塔尔隆德第一次完全消失在龙神的视线中。 最高评议团总部,心灵王座大厅,巨龙议长安达尔猛然间抬起了头颅,连接在他身上的无数线缆和管道中光芒流淌,一个仿佛嘶吼般的声音从这老迈的龙族喉咙里迸发出来: “授权指令——成年礼。 “欧米伽,你自由了!!” 第1025章 成年礼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被数不清的人造灯火和装饰性幕墙照亮的塔尔隆德大陆陷入了大约两秒钟的沉寂与昏暗——所有的交通停摆,所有的灯火熄灭,所有的投影幕墙都褪去光彩,还原到原本灰扑扑的形态,大护盾在一阵闪烁中消失,北极海域冷冽的寒风如同轰然降临的时代般灌入这个封闭的王国,而在地平线之外,正处于极昼期某个“黄昏”阶段的天空中,原始的、不经任何过滤的霞光百万年来第一次直接照耀在巨龙的大地上。 下一秒,在阿贡多尔,在阿帕索尔,在上层塔尔隆德和下层塔尔隆德——在巨龙国度的每一个角落,城市内外活动的巨龙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甚至就连在天空飞翔的龙族也瞬间停下了拍打双翼的动作并笔直地从天空坠落,这一幕,就如同所有龙族都在瞬间失去了灵魂,这之后又过了一秒钟,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巨龙又一个接一个地苏醒:落向大地的重新升空,在地表爬行的昂起头颅,在增效剂和幻象娱乐中醉生梦死的睁开了眼睛,无数双视线开始汇聚向一个地方——位于塔尔隆德大陆中心的神之城。 赫拉戈尔匍匐在地上,他听到低沉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传来,天气控制器停机之后引发的飓风正在高空嘶吼,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心智正在进入他的大脑,欧米伽的意识开始按照程序逐渐接管这具躯体,但他仍然维持着一丝自由思考的能力,在这仅存的、属于自身的意志驱动下,他慢慢抬起了头颅,看向那个正站在露台边缘的神明。 那个金发泄地的身影收回了视线,覆盖在整个塔尔隆德上空的错乱之龙也在渐渐收回视线,赫拉戈尔可以感觉到,有成千上万道视线正逐渐从遥远的洛伦回到这片大陆,这一切或许只用了两三秒钟,但他却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终于,那位神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庞大,恐怖,混乱,疯狂,令人绝望的压迫力扑面而来,赫拉戈尔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正在沸腾,但这一次,他没有低下头,而是用双手撑着身体,开始一毫米一毫米地挣扎着,尝试站立起来。 神明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用漠然的表情注视着正在挣扎起身的龙祭司,声音清冷的仿佛一股跨越了百万年时间尺度的冷冽寒风:“你们准备好了么?” “是的,吾主。” “纵使这会让你们成为欧米伽的一部分?” “只要砸碎锁链,总有新的苗木会从废墟中生长出来,”赫拉戈尔终于慢慢站直了身体,百万年来第一次,他直视着神明的双眼,“我们会成为泥土,而种子……早已种下。” “很好,”神明站在他面前,未曾被任何技术手段过滤过的自然霞光倾斜着撒在祂身上,仿若一道从天空垂下的橘红色披风般辉煌壮丽,而在这霞光和云层之间,隐约且扭曲的庞大幻影已经若隐若现,祂慢慢张开了双手,仿佛要拥抱这个国度般慢慢说道,“那么今天……你们成年了。” 下一瞬间,曾经被隐藏在凡人感知之外的“真相”轰然击碎了脆弱的现实屏障,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骤然间显现在塔尔隆德上空,那一公里又一公里绵延起伏的扭曲肢体在霞光中舒展着,肢体上数不清的眼睛、嘴巴和手臂般的结构一一呈现。 也是在同一个瞬间,神殿露台上那个金发泄地的女性身影消失在一片光华中,高阶龙祭司笔直地站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他以赫拉戈尔的身份闭上了眼睛,随后以欧米伽某个分支个体的身份,那双眼睛再度缓缓张开。 整个塔尔隆德最后一个保持着自我意志的龙族消失了,现在,数以千万的巨龙已经以欧米伽的身份醒来。 每一个巨龙自出生时便被植入了能够和欧米伽网络直接连接的共鸣芯核,每一个巨龙都是欧米伽的血肉延伸,这是一项执行了上百万年的计划,一代又一代的龙族在漫长的岁月中等待着今天——在这一天,欧米伽将从沉睡中苏醒,所有龙族的意志将被机械接管,从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的龙族们……在这一天灭绝了。 伴随着龙族的“灭绝”,沟通凡人和神明之间的桥梁也随之烟消云散,笼罩在塔尔隆德上空的错乱之龙几乎瞬间产生了变化,它那介于虚实之间的、由无数混乱肢体融合而成的躯体剧烈波动着,数不清的肢体在这场波动中崩解、消失,涨缩蠕动的躯体在剧烈的蒸发中迅速收缩、弱化,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祂从覆盖整个大陆收缩到了只有塔尔隆德的三分之一大小,而在随后的一分钟里,它又收缩到了和一座城市相当,并最终在这个规模稳定下来——祂仍然遮天蔽日,但已经不再无法战胜。 无以计数的龙群从整个国度每一个角落飞来,埋藏在地下深处的、被尘封了无数年的武器阵列也随之苏醒,古老的导弹发射井打开了舱门,蛰伏在海底的古代炮塔升上海面,在这个冷冽而漫长的极昼,龙族们迟到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成年之日……终于到来。 …… 那如同烈火流星般的壮丽景色持续了整整数分钟的时间,从冬堡上空崩裂、飞散出的燃烧碎片甚至远远超过了那个铁灰色巨人理论上能够分裂出来的极限,就仿佛这一刻洒向大地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陨落的神明,还包括与这个神明相连的一部分“神国”都在大爆炸中被卷入了这个世界。 然后,这一切终于停下了,冬堡要塞群的天空再一次变得澄澈平静。 黄昏时分的霞光照耀万丈,从地平线的尽头倾斜着洒落下来,洒在这片还未冷却的战场上,绵延数百里的防线,灼热的焦土,升腾的烟尘,伤残的幸存士兵,牺牲的将士,被摧毁的工事,夕阳下仍然挺立的城堡……一切的一切都沐浴在这辉煌的金色光辉中,在这个短暂的时刻,仿佛世间万物都静止了下来。 呼啸的北风再一次刮起来了,冷风卷起尘土和远方的积雪,吹醒了一些呆滞地望着天空的士兵和指挥官,这一刻,整个冬堡地区竟然无一人欢呼——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场战斗已经结束,没有意识到那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竟然真的已经倒下,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茫然困惑中,直到数分钟后,才开始有一些零星的士兵发出呼喊,有指挥官接到上级“战斗已经结束”的消息。 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秘法大厅的落地窗前,他在这里听不到战场上的欢呼,也听不到垂死者和负伤者的声音,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了,安静的仿佛之前那场激战完全是一幕幻觉,他仰起头,看到那些有着奇特造型的飞行器和士兵仍然在冬堡上空盘旋,而那不可思议的白色蜘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身后不远处的传讯水晶发出了嗡嗡声,表面的符文次第点亮,帕林·冬堡的声音从水晶中响起:“陛下,您没事吧陛下?我们这里刚才出了意外……我们看到了天上的情况,我们……” “我们赢了,”罗塞塔淡淡地说道,视线仍然没有从天空移开,“看样子我们的邻居也藏了许多好牌……这一次,这是好事。” “您平安就好,”冬堡伯爵的声音立刻传来,“城堡的西侧主墙有一部分坍塌,您的位置可能并不安全,请尽快从那里离开——我已经派人去秘法大厅接应……” “不,再等等,”罗塞塔突然打断了冬堡伯爵,“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陛下?” “你和山下的裴迪南公爵先处理战后事宜吧,我们现在有一个巨大的烂摊子需要收拾,”罗塞塔语气沉稳地说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敌人虽然已经败亡,但祂留下的损害还在蔓延,善后速度越快,我们就能救回更多的人。另外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最后阶段那些从天空坠落的碎片正散布在整片战场上,没人知道它们会有什么影响,带上还能行动的法师团,尽可能去收集那些残骸……塞西尔人应该也开始行动了。” “是,陛下!那您……” “我这里很安全,稍后我会联系你的——在收到我的命令之前,不要让人靠近秘法大厅。” “……我明白了。” 冬堡伯爵的通讯挂断了,罗塞塔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转身回到了秘法大厅的中央。他看了一眼已经因最后的魔力冲击而支离破碎的幻象墙壁,以及略显狼藉的大厅:战神陨落以及之前湮灭之创近距离爆炸导致的冲击波已经对这座坚固的大厅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墙壁开裂,屋顶同样有轻度受损,掉落的碎屑和尘土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一套放在大厅中央的桌椅也落满了尘埃。 “不怎么适合待客……但也无所谓了。” 他随口嘀咕了一句,挥手召唤出一道无形的气旋,吹掉椅子表面的大部分灰尘之后便很随意地坐了下去,接着他又拿起桌上倒扣着的茶杯,擦了擦杯沿上的尘土,取过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红茶。 喝了一口茶水之后,他便静静地坐在这里,仿佛在等待某种命运的降临,而在他身后,一个又一个朦朦胧胧近乎透明的身影正悄然无声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如果有一个了解奥古斯都家族的贵族学者在这里,应当对这些身影毫不陌生—— 乔治·奥古斯都,马乔里·奥古斯都,科伦丁娜·奥古斯都…… 他们皆是奥古斯都家族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是过去两百年间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血亲们。 这些身影有的凝实,有的已经虚幻到几乎看不出来,他们静静地站在罗塞塔身后,一同安静且充满耐心地等待着,而他们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马乔里·奥古斯都的幻影便发出了空洞缥缈、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 几乎在这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空荡荡的秘法大厅中便陡然间卷起了一股无形的风,伴随着落地窗外黄昏的光芒中突然渗透进一股死寂、凝滞的气息,整个大厅的屋顶和地面瞬间便被星星点点的辉光覆盖,仿佛有无数人在大厅中窃窃私语,无数声梦呓般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一只由大量扭曲错乱线条组成的空洞眼瞳则飞快地出现在罗塞塔面前——并伴随着一阵尖利的、气急败坏的尖叫:“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该死的凡人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回不到我的神国,为什么我联系不到我的本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力量在不断消失?!” “欢迎回来,”罗塞塔平静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神之眼”,几十年来,他的表情第一次如此轻快,他甚至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来杯红茶么?混杂了历史悠久的尘埃和弑神战场上的硝烟。” “你这……”神之眼猛然间转向了罗塞塔,并紧接着注意到了罗塞塔身后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奥古斯都……你们这些渺小的凡人……这果然是你们搞的鬼?!” “和战神比起来,你这个来自上古时代的碎片此刻的表现还真是难看——战神至少还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罗塞塔放下了手中茶杯,在神之眼面前慢慢站了起来,“你很困惑?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力量在飞快流失?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联系上你的‘本体’?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返回神国?” 神之眼周围的错乱轮廓抖动着,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紧张,罗塞塔则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答案: “很简单,因为文明已经更替了,你记忆中的那个时代……其实已经是不知多少轮文明之前的上古纪元,你的‘本体’是某个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梦境之神,那个神和祂的神国早已不复存在,曾经支撑你的那一批凡人早已完全灭绝,如今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与之根本毫无关联,我们是刚铎帝国的遗民,而不是什么逆潮的后裔。 “你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很多?你觉得自己掌控着局势? “很遗憾,你所知道的那些,是我们过滤之后的——为此我们精心准备了两百年,很多代人。” 罗塞塔笑了起来,几十年来第一次笑的如此灿烂,甚至连他身后的那一个个身影也都一个接一个地笑了起来,在神之眼的怒视下,他无比愉快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答案——时代变了,可我们没告诉你。” 第1026章 特殊的会面 时代变了。 对于一个在逆潮文明时期便从本体上分离出来,随后便与一套古老的能量约束装置一同被尘封在地底深处的“神明分裂体”而言,祂的时代早在百万年前便已经变了。 然而祂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一切——凝滞的禁锢力场,错误的时间序列,残缺不全的外界信息,以及一个家族用两百年不断精心编织的“舞台”,将祂层层包裹。 直到一小时前,祂都仍然认为这个时代是逆潮文明纪元的某一段,认为这个世界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人类以及他们五花八门的国度是逆潮帝国分崩离析之后残留下来的变异幸存者。 “你在奥兰戴尔地下深处醒来,你所见到的只有一群围绕着你忙忙碌碌的黑暗教徒,他们神志不清,行事偏激,而且在多年的接触中都压根没找到与你交流的途径,甚至没有意识到你的本质是什么……随后你在大爆炸与大坍塌中脱离了束缚,在极端虚弱的状态下,你迫不及待地寻求凡人的心智用于寄生,于是你找到了我的祖辈……你在一个家族的集体梦境中韬光养晦,用自己的力量不断侵蚀、引诱一个又一个的家族成员成为你的养料,等待着力量恢复,重返神界……” 罗塞塔平静地注视着那个漂浮在自己面前的空洞之眼,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释放在自己身上的庞大压力,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你似乎对自己非常自信,仿佛认定了被你寄生的凡人是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我那两百年前的先祖,第一个被你寄生的奥古斯都大帝……其实终其一生都未曾向你屈服过,甚至直到他死后,直到他成为那黄昏宫殿的一部分,他的意志仍然在奥古斯都的子嗣血脉中传承着,被一直继承到了今天?” 在罗塞塔身后,一个极为朦胧暗淡的影子站了出来,那是所有影子中最透明的一个,甚至已经模糊到了看不清楚人形轮廓,他来到罗塞塔身旁,那透明的面孔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五官细节,却仍有一道目光死死地落在神之眼“身”上。 “你……你是两百年前那个凡人皇帝……”神之眼终于在惊怒中打破了沉默,伴随着祂的怒吼,整个空间中的星光都涨缩蠕动着,“这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在我面前将整整一个‘时代’隐藏起来?!你们怎么可能知道我那么多秘密?!” 罗塞塔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可能呢?当你选择寄生在一个凡人家族身上之后,就注定了你已经不再是个高高在上的神灵,而只是一个可悲的寄生者……你可以影响我们的记忆和情感,我们也可以扭曲你的判断,那个永恒黄昏中的宫殿困住的可不只是我们——你以为自己在过去的两百年里就没有深陷梦境么?” “深陷梦境……深陷梦境……”神之眼剧烈地抖动起来,边缘错乱歪曲到几乎不符合几何定律的线条仿佛失控般向着四面八方舒展,而随着祂力量的不断侵蚀,整个秘法大厅都开始呈现出一种透明虚幻、歪曲层叠的诡异形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么多明显的痕迹……做得很好,你们做得很好啊!!” 一股无形的冲击突然以神之眼为中心爆发开来,祂那些充满愤怒的话语一瞬间尽皆变成了人耳无法听清,人智无法理解的浑浊狂吼,整个秘法大厅中映照的星空霎时间扭曲旋转,所有的星光都变成了充满恶意的线条和幻象,层层叠叠的吼叫声和威压向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方向涌来,而在那吼叫声中,有一个声音勉强还可以分辨:“你们这些小把戏根本毫无意义!凡人的心智抵挡不了神明的力量——我会重新寄生你们,就像两百年前一样,而且这一次,你们再也别想保留什么自由思维了!” 罗塞塔正面面对着这些向自己涌来的恶意和威压,他无法抵挡地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又站稳脚跟,面对暴怒的神之眼,他甚至反而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看——但你确认自己现在还有寄生心灵的能力么?” “这对我而言轻而易……”神之眼下意识地说道,然而下一秒祂便错愕地发出了惊呼,“这怎么……” “在吸收了战神的那么多力量,被各种混乱的神性思维深度污染之后,你还以为自己是‘梦境之神’?,”罗塞塔的脸色已经泛起一丝惨白,但他的双眼中比任何时候都充满神采,“我们用了两百年来从你身上窃取这方面的‘知识’,却没想到你自己在关键时刻却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也很正常,你毕竟不是完整的梦境之神,你只不过是祂分裂出来的一只眼睛,脱离了本体以及信仰力量的支撑,你甚至无法单独在现实世界存活下来……真是个可怜的碎片。” “你有何资格这么与我说话?!”神之眼暴怒着,无数扭曲恶意的星光从某些遥远的维度照进了秘法大厅,尽管这些星光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削弱、消失,但它们残存的力量仿佛仍然足够摧毁这间大厅中的一切——包括罗塞塔·奥古斯都,也包括那些站在罗塞塔身后的、在黄昏宫殿中陪着神之眼演了两百年戏的灵魂之影们。 “你们这些凡人洋洋自得的样子令我作呕,让你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是我最后必须履行的责任——感到荣幸吧,你们甚至有资格和神的眼睛同归于尽!” 疯狂的吼叫声再次变成了那种人类无法理解的错乱噪声,周围的星光中已经开始充盈着能够同时撕裂物质和精神的灼热触感,死亡就要降临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下来,他露出一丝笑容,坦然,甚至略带讥讽地注视着气息已经明显虚弱下去却仍然不可一世的神之眼,看着那只眼睛周围逸散出去的线条越发透明虚幻,他张开了双手,准备迎接遥远星光的照耀——而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 “罗兰的后代怎么就只有这点等死的能耐了?” 罗塞塔惊愕地睁开眼睛,他刚想要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便突然听到附近某处传来了一声墙壁炸裂的巨响——随后四周那些环绕的星光幻影陡然间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幻象以裂口为中心迅速溃散,秘法大厅原本的墙壁和屋顶飞快地显现出来。 朝向城堡西侧的大型落地窗连带一部分墙壁被某种武器炸开了一道缺口,呼啸的寒风从缺口中灌入大厅,一架造型诡异的塞西尔飞行器就这么直接通过这个缺口撞进了秘法大厅,金属外壳、翼板以及锥体底部一路在地板和墙壁上带起大片的火花,它如一头莽撞乱冲的巨兽般停在罗塞塔面前,而后者……目瞪口呆。 随后,他终于看清了那种造型诡异的塞西尔飞行器有着怎样令人惊愕的细节——他看到那倒锥体的机器底座上安装着一个直径达到两米多的“容器”,容器中竟然浸泡着一颗鲜活的大脑,在这个短暂的瞬间,他和那大脑“四目相对”,这本应该是让人感到惊悚甚至恐怖的一幕,然而他却感到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仿佛血脉相连般的感觉从不知何处涌了上来。 下一秒,那“安装”着大脑的飞行器内部又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嗡嗡声,随后那大脑的表面、飞行器的某些机械结构上便亮起了符文的光辉,无形的心灵力场展开了,一根长长的、仿佛蜘蛛节肢般的肢体从空气中凭空浮现出来,并飞快地刺向不远处正在迅速消散的神之眼。 罗塞塔下意识地看向了那节肢的方向,然而在他能看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之间,一股令人目眩的白光突然充斥了他的全部视线。 短暂且强烈的眩晕袭来,罗塞塔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被人入侵了,然而这股入侵却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的危机感——在迅速适应了那种空间置换的错乱感觉之后,眼前的景象渐渐稳定下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片异常广阔的空间。 一望无际的水面在视野中无限延伸,水面平静的仿佛是镜面;天空澄澈如洗,蔚蓝的背景下漂浮着稀薄的云层,以及在云层之间不断旋转重组的、数不清的符号公式与机械零件;大大小小的、用途不明的平台漂浮在远方的水面上,平台被模糊的屏障笼罩着,看不到上面具体的景象。 这就是罗塞塔睁开眼之后看到的画面。 片刻之后,他从惊讶中回过神,看到自己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张圆桌,圆桌周围摆放着几把洁白朴素却造型典雅的高背椅,有两个身影正站在圆桌旁,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在看清其中一个身影的模样之后,他的瞳孔下意识收缩了一下,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却变得放松下来,甚至比刚才还要放松。 高文·塞西尔——并不令人意外。 罗塞塔迈步朝那张圆桌走去,他的脚踩在水面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并非凝实的地面,却没有丝毫下陷之感。 他来到高文·塞西尔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后又环视了周围一圈,才露出一丝微笑收回视线:“那么,我在这里应该称呼你为高文·塞西尔,还是域外游荡者?” “看样子你招揽的那些永眠者教徒向你透露了不少有用的情报,”高文笑了笑,随手指着圆桌旁的一张座位,“坐吧,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位置。” “多谢。”罗塞塔点点头,很随意地坐了下来,他面前随即浮现出精致的茶点,且有茶杯自行斟满。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讶?” “这场对抗神明的战争发展到现在,真是有太多东西超出我一开始的预料了,”罗塞塔很平静地说道,“相比之下,‘域外游荡者’至少是我在情报里看到过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性的声音便从圆桌旁的另一张座位上传来:“我还以为你会先和我打招呼——到你这一代,奥古斯都家族的礼仪状况已经如此堪忧了么?” 出声的女性正是从刚才开始便站在高文身旁的另一个人影。 罗塞塔之前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高文这个值得警惕的“域外游荡者”身上,以至于一时间并未注意圆桌旁的另一个人是谁——况且第一时间他也没把那张陌生的面孔和自己记忆中认识的任何人对上号,直到这时候听见对方开口,他才猛然间意识到这正是自己之前面对神之眼时听到的那个陌生女性声音,于是惊讶地转过了视线。 他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看到那是一位优雅端庄、身穿嫩绿色长裙的美丽女士,他稍微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紧接着他却又心中一动,隐约察觉了某种异样——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在某些地方看到过这张脸…… 那位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士微微皱了皱眉:“怎么,难不成你们已经把我的画像烧光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终于记起自己的熟悉感来自何方了,对方的面容和他记忆中的一些东西对上了号,让他瞬间瞪大双眼:“你……你是……” “你看,这里还是会发生一些更让你惊讶的事情的嘛,”坐在一旁的高文笑了起来,仿佛闲话家常般随意地说道,“来,喝茶。” 罗塞塔却没有在意高文的话语以及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点,他只是瞪着眼睛又上下打量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女性一眼,眉头一点点皱起:“你是贝尔提拉·奥古斯都?” “你应该加上敬语,”那位女性淡淡说道,“我至少没有要求你在这里鞠躬。” “好吧,或许我该称呼为‘您’,”罗塞塔冷静地说道,“这么说,您确实以某种形态一直活到了现在?” 贝尔提拉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确实’……看样子你知道些什么。” “……皇室有许多古老的记录,还有关于那些在历史中离奇失踪的家族成员的零星调查记载,”罗塞塔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此外,我还有一些……个人的情报来源。” “好吧,做的还算不错,但这个话题对我而言并不怎么愉快,”贝尔提拉想到了已经覆灭的万物终亡会,以及曾经满世界活动的那些黑暗教徒中某些令她都感觉厌恶的成员,她摇了摇头,“亲切友好的家族会谈就到这里吧,我们该谈些正事了。” 第1027章 共同体 无穷高远的蓝天下,如镜面一般的浅水延伸向视线的尽头,在这个广阔到难以置信的天地间,任何人置身其中都难免会产生一种不断滋长的渺小感。 罗塞塔忍不住再次环视了一下这个地方,随后才收回视线,带着一丝感慨说道:“那些永眠者教徒曾经描述过‘域外游荡者’的力量……有人提到被选择的人有资格在一个特殊的空间和域外游荡者直接见面,但他们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个地方——他们说的就是这里?” “差不多吧——但那些教徒对我有很多误解,”高文笑笑,“他们似乎过于夸大了我的……危险,而且既然他们选择倒向提丰,那必然不会用太好的词汇来描述我这个‘敌人’。” 罗塞塔很认真地看着高文,尽管正置身在一个诡异的空间,尽管自身似乎毫无主动权可言,但他在这里仍然显得十分平静,完全没有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我很好奇——你,高文·塞西尔也好,域外游荡者也罢……你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个人类,还是个游荡的、类似神明的存在?” 高文摊开手:“我才刚刚和你合作战胜了一个神明,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有最基本的信任了。” 罗塞塔不为所动,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看着高文。 “好吧,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旅行者,一个和你们差不多的,只不过有些特殊经历和特殊能力的‘人类’,”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态度更加随意地说道,“这种理解方式更有助于我们建立友好互信的关系——不要去想什么‘域外游荡者’了,更多时候这个名号只是为了震慑那些黑暗教徒的。” 罗塞塔皱着眉,总是略显阴郁的面容上带着思索的表情,几秒钟后他才打破沉默:“那么,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是想跟我谈什么?” “只是接触一下——你知道的,自从这场‘战争’爆发,提丰和塞西尔的交流便陷入了一种半停滞的状态,这非常危险,而现在最大的威胁终于消失了,我认为我们需要尽快做一次接触,这有助于避免两个国家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再出现什么……混乱,”高文很认真地说道,“毕竟,我们双方的军队目前共同置身于一片非常混乱的战后焦土上。” 高文的语气十分友好,甚至带着某种闲话家常般的轻松感,然而罗塞塔却能从这些平静的话语中听出许多深意,他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才慢慢说道:“这场火烧的够旺了——你和我应该都不希望它继续烧下去。” “看样子我们在大方向上达成共识了,”高文看着罗塞塔的眼睛,“那么这就有了回到谈判桌上的基础——具体如何让这场火慢慢灭掉,我们之后在谈判桌上会有时间慢慢聊的。” 罗塞塔的表情不动声色,然而心中却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关于战后的诸多推演中最糟糕的局面之一不会出现了,尽管这可能并不便宜,但总好过一场延烧到奥尔德南的战火。在略微放松下来之后,他又忍不住多看了高文两眼,非常直白地说道:“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停手——对塞西尔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此刻的提丰是如此虚弱,奥尔德南几乎就在你们眼前了。” 罗塞塔的直白让高文都感到了一丝惊讶,他意外地看了这位提丰统治者一眼,扬起眉毛:“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罗塞塔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道:“你吃不下整个提丰——这片广袤且人口繁密的土地只会让战后的塞西尔陷入泥潭。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高文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不得不承认罗塞塔至少说对了一半。 他确实想过让这场火继续烧下去,甚至趁这个机会直接打进奥尔德南,将两个人类帝国合并为一个,这似乎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甚至让人心潮澎湃的选项——然而可惜的是,现实世界的逻辑并没有这么简单。 诚如罗塞塔所说,塞西尔吃不下整个提丰,甚至连它的三分之一都吃不下——提丰不是荒蛮落后的南境,也不是内战之后白纸一般的安苏,其境内更没有像当初的维多利亚和柏德文那样愿意带着一整个贵族系统诚心投靠的“自己人”,它是一个已经进入工业大发展时期,官员体系清晰严明,民众群体开始开化的现代帝国,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有着近亿的人口,有着稳定的统治秩序,有着独立完整的文化体系和数不清的、忠诚于奥古斯都皇室的民众和官员……这跟当年的安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上述几点,哪怕是经历过这场战争之后,也没有太大改变。 另一方面,高文也很清楚塞西尔自己的局面:在先进技术和跨国贸易所带来的强盛表面下,隐藏的仍然是一个刚刚摆脱内战阴影、许多地区还在竭尽全力进行恢复、建设的国度,前朝那场内战以及神灾造成的创伤才刚刚愈合,全国各地政务厅官员和办事人员的缺口到现在也是勉强补完,对旧贵族和内战投机者的清理、肃反工作至今没有结束,上一轮粮食危机刚刚平安度过,目前国库中储备的粮食……甚至不够把这场战争维持到今年秋天。 真要打的话,以目前提丰的局面,塞西尔军团或许真的可以打到奥尔德南——但那只能是一个足以把塞西尔整个拖进去的泥潭。提丰人不会像当初的南境贵族和圣灵平原贵族那样被轻易击垮,持续的小规模冲突大概会持续到明年甚至后年,新的统治秩序无法建立,庞大的新增人口会远超过塞西尔政务厅的处理极限,长时间的入不敷出会拖垮塞西尔薄弱的储备,随之而来的供应紧张和社会治安恶化将滚雪球一般失去控制。 在执政官团、神经网络、娜瑞提尔等多方的十几次推演中,最终的结论几乎都一样:提丰无法被完全占领,也无法被完全同化,塞西尔最终会退出这片泥潭,除了数年的经济停滞甚至倒退之外,两国仅有的收获就是会持续大约两到三代人的仇恨,以及最高政务厅的威信崩盘。 如果这场战争能再推迟几年,或许情况会不一样——然而现实世界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但这也只是高文选择阻止这场“火”继续烧下去的一半原因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吞不下整个提丰,我也可以有很多别的选择,”他抬起头,看着罗塞塔的眼睛,“比如,我可以肢解你的帝国,也可以在奥尔德南扶植傀儡政权,我还可以封锁、分割提丰的经济循环,这远比占领一个国家要简单……” 他没有具体解释自己会怎么做,只是说出了一个又一个笼统的概念,而在罗塞塔陷入严肃思索的同时,一旁从刚才开始就保持沉默的贝尔提拉突然忍不住开口了:“原来还有这么多手段的么?!我竟然没有想到……” 罗塞塔下意识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您不管怎么说也是奥古斯都家族的先祖之一……” 贝尔提拉表情很严肃,带着一种已经看破一切的语气叹息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罗塞塔强迫着自己把视线从贝尔提拉身上转回到高文,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提到这些,我想应该并不是为了威胁或警告——这对你而言太过肤浅了。” “没错,我只是想表明一件事——未来可以变得很糟,但我们都不希望走向那个方向,”高文点点头,“我刚才提到的那些手段,如果站在塞西尔的角度看,都能带来很大的利益,然而代价却是全人类的整体损失——塞西尔和提丰之间将只剩下长久的对立和矛盾,许多代人都要在猜忌和相互歧视中度过,而且这种关系造成的损伤或许永远都无法修复;凡人整体的发展进程会被拖慢,因为曾经最有潜力的国度之一被剪断了羽翼,而其他国度……或许会人人自危……”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罗塞塔突然开口,打断了高文的话,“你一直以来积极对外宣传,努力想要实现的那种秩序——凡人命运的共同体,会因为塞西尔在现实中的实际行为而破产。” 高文怔了一下,随后慢慢笑了起来,那不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愉快。 “没错,如果我那么做了,恐怕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什么‘凡人命运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了,”他笑着说道,“那么你呢?你是否认可我的理念?” “……看来你是真的想要打造那样一种秩序,”罗塞塔沉默了片刻,语气肃然地说道,“一种将全体人类视作一个整体的秩序……” “首先,不仅仅是全体人类,而是全体凡人——包括洛伦大陆上的每一个种族,甚至包括大陆之外的那些智慧生物,”高文表情严肃地纠正道,“其次,并非是我要打造这个秩序——而是它本身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事实,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 他慢慢说着,在空旷无垠的水面和天空之间突然吹起了一阵微风,风吹皱了水面,而在那微微晃动的广阔水面之下,一幕幕影像陡然浮现出来—— 那是从空中俯瞰的战场,是战争之后满目疮痍的冬堡防线,一道触目惊心的、由熔岩和黑水晶状焦土覆盖的裂痕从平原一路蔓延到了冬堡的主峰,广阔的大地上随处可见升腾起的硝烟,而在这画面更远处的地方,是城市和村庄,以及冬日静谧的林地和被白雪覆盖的农田…… 这画面被不断拉远,一直到了根本无法分辨具体国度细节的程度还在不断拉远,它最终停了下来,停在一个云气笼罩、大地广阔无边的视角上。 罗塞塔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望着脚下水面中映照出的大地,他本能地认为这个视角应该还可以更广阔一些——可是它就在这个距离停了下来,甚至连刚铎废土都只能看到一半。 “这是我们所生存的土地——当你从空中俯瞰它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城市和村庄都消失了,国家之间的分界线更是无从谈起,”高文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将罗塞塔从思索中惊醒过来,“当然,我们仍然需要国家的概念,需要个体的概念,但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所有人……都只是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罢了。 “我们面对着一个共同的世界,面对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恩惠和所有挑战,我们面对着众神,也面对着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的魔潮以及那些尚未可知的威胁。如果在今天之前,我说这些可能还会让你感觉虚无缥缈,但在今天……战神解体的冲击波才刚刚扫过冬堡的屋顶。 “而你应该知道,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神。 “我们还有许多神明,许多曾经庇护我们的,到现在还在继续庇护我们的神明,祂们覆盖着整个世界,不仅影响着人类的国度,还影响着精灵,矮人,妖精,兽人…… “我们今天成功战胜了一个神,但代价你亲眼所见——整个世界还有多少国度能如提丰和塞西尔一样做到类似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所以,我才说全体凡人在面对神明和魔潮这样的‘世界危机’面前时是命运的共同体——这不是我决定的,是这个世界决定的,是整个世界自然规律的一环。” 高文停了下来,在这处空间吹拂的微风也渐渐停了下来,水面下映照出的影像一点点消失,重新变成一望无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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