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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特色的事物,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关于前葛兰子爵的种种记叙和流言——那些事情距今短的只有数年,长的也不过是十几年前,但却已经在这个年代混乱的记事习惯和某些别有用心的扭曲中变得荒诞不堪,仿佛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黑暗故事一般。 在那些各种版本的流传故事中,前葛兰子爵是一个深受恶灵或者遗传疾病困扰的精神病人,他同时兼具着智慧过人和精神癫狂的特点,他用充满智慧的手腕聚敛财富,但又把财富肆意挥霍,败坏着家族的传统和名声,将领地上的秩序搞的一片混乱,他曾经是年轻一代南境贵族中的佼佼者,是无数贵族小姐心中的理想情人,但他最后却堕入了对禁忌知识的渴求中不可自拔,甚至自身都最终丧命在魔法实验室里…… 高文脑海中不断拼凑着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一大半都是琥珀派人调查的结果,当他再度把那些故事梳理了一遍之后,他转过身对正在舔盘子的半精灵点了点头:“吃饱了么?” “吃饱啦吃饱啦!”琥珀特别没出息地拍拍肚子,“看你这表情这个语气……肯定又要让我干活吧?” “不是很麻烦的事,”高文笑了笑,“你去城堡大门口一趟,去看看那扇门……” …… 在傍晚的舞会开始之前,罗佩妮·葛兰终于再度出现在高文眼前——当然,琥珀比她更早一步回到高文身边。 这位女子爵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之色,但情绪显然已经平静下来,高文见到她之后带着好奇很自然地问了一句:“刚才我听到了侍从的话,帕蒂·葛兰是……” “是我的女儿,”罗佩妮女子爵淡淡地笑了起来,似乎唯有在提及自己女儿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才会柔和自然一些,“她的身体不是很好……” “希望她能早日恢复健康,”高文说道,“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那个孩子——我的领地上有一位相当优秀的德鲁伊,说不定能有所帮助。” 罗佩妮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和高文说话时的语气也比之前真诚了些许:“感谢您的仁慈,但恐怕并没什么德鲁伊能治好帕蒂的病。当然,您可以去见她,我想帕蒂应该也很高兴可以认识像您这样传说中的人物——她小时候经常听您的故事。” 舞会如期开始了。 在葛兰堡最大的宴会厅中,美食美酒摆满餐台,葛兰家供养的演奏者们在大厅角落的一座木台上演奏着舒缓优美的安苏宫廷音乐,身着盛装的绅士和淑女们走入宴会厅,在这繁盛奢华的地方展开他们贵族式的社交,而这些来自葛兰领周边的中小贵族或贵族子嗣们都没有忽略那个坐在大厅尽头平台上的人——时不时有人把视线投向那个高出地面的地方,看着正在上面交谈的塞西尔公爵和葛兰女子爵,并猜测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高文其实只是在和罗佩妮闲谈,他在看过这场舞会的规格,现场所用餐具的质地,乐师的数量和服饰之后微笑着称赞了一句:“一场不错的舞会。” “能得到您的这般评价是我的荣幸,”女子爵答道,“我已经尽我所能让这场舞会能配得上您。” 高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在接下来的某个瞬间,他注意到了罗佩妮·葛兰看向大厅中那些贵族成员时的一丝眼神变化。 那是深沉的敌意,是蔑视,是一丝近乎仇恨的火焰。 这一丝眼神变化被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高文正好捕捉到,恐怕以他的观察力也会忽略过去。 高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用很随意的语气说道:“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有多少在十天前也曾出现在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的宴会场中呢?” 罗佩妮·葛兰的表情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间,但她所有的异样都转瞬即逝,在下个瞬间,她已经坦然自若地开口了:“看来哪怕七百年过去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仍然瞒不过您的眼睛。” “不,有很多都能,只不过我恰好在事后知道了其中一两件而已。” “……霍斯曼伯爵用不光彩的手段窃取本属于您的财富,幸而葛兰领没有染指其中。”女子爵在沉默两秒之后说道,并且不动声色地规避了高文一开始的问题,没有把话题引向那些聚集在这里的贵族成员们。 但高文本身也不是追究这件事来的,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看了看罗佩妮·葛兰的反应,随后便假装忘记了这个话题,转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的丈夫,在我看来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个了不起的人,只给我留下了一团混乱。”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转头看着那些在宴会厅中翩翩起舞,谈吐优雅,仿佛舞台剧演员一样拿捏着腔势的南境贵族们,突然间,他的视线被宴会厅门口门缝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吸引了。 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他知道确实有人在门缝那里——因为旁边的罗佩妮·葛兰已经站了起来,并带着惊讶和紧张、担心的神色看着相同的地方。 这位女子爵显得有点无措:“公爵阁下,请允许我先……” 高文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不用在意,去吧。” 女子爵几乎是立刻便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她从大厅侧面快速穿过,走向宴会厅的大门,而高文则很自然地也跟了过去。 宴会厅中有人惊讶地注意到了这一幕,但在罗佩妮摆手示意之后,音乐声继续响起,参加舞会的贵族们便没有离开,但很多人的注意力显然已经到了大门那边,并跟随着罗佩妮和高文的身影。 罗佩妮推开宴会厅的门,高文站在她的身后向外看去。 一张用木头打造的、带有轮子的椅子停在门外的走廊上,一个略有些惊慌的女仆站在椅子后方,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坐在椅子里面。 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女孩,她身上披着白色的、被特殊裁剪过的“衣服”,那衣服只有一只衣袖,腰部也有着很大的开口,因为穿着它的人皮肤脆弱溃烂,恐怕已经不能接触任何布料;她用一个歪歪斜斜的姿势坐在椅子里,数根皮带将她的身体固定在那里,以防止她滚落下去;在她的裙摆下,一条腿已经从膝盖被截断,干瘪萎缩的残肢无力地搭在椅子上;她的半个躯干仿佛被烈焰炙烤过,皮肤焦黑起皱,又随处可见开裂、结痂之后形成的层层伤疤,一团扭曲怪异的血肉粘连、生长在她那焦黑起皱的半个身体上:那是她曾经的一条手臂。 她就这样像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一样被绑在椅子上,头颅艰难地支撑起来,并不断地轻微抖动着,似乎难以让自己的脖子固定在任何角度。 但她仍然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好奇地盯着高文。 她三分之一张脸上都是丑陋扭曲的紫红色伤疤,但她还是笑了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 “你真高!”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和爸爸在故事里讲的一样!” 高文在椅子前蹲下身,让小女孩不必再费力地抬着头,他看着对方那双明亮的眼睛,唯有这双眼睛,还是和梦境之城中那个活泼的女孩一模一样。 “你好,帕蒂。” 第0336章 变革者 小女孩有点愣愣的看着高文,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高文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你似乎也知道我。” “你是高文,很久以前的大英雄!”小女孩高兴地说道,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与梦境世界里那清脆悦耳的嗓音很不相同,“爸爸以前跟我讲过你的故事……女仆们都在说,你来城堡里了……” 小女孩说着说着,气息有点跟不上,便停了下来开始喘气,她似乎过于兴奋,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高文见状赶紧说道:“慢点说话,不着急,我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的。” “我的天……”琥珀的声音这时候才从高文身后传来,这位半精灵脸上带着不忍,语气中充满惊愕,“她怎么会这样……” 站在椅子后面的女仆低着头,在罗佩妮女子爵面前显得很是惶恐:“对不起,女主人,但是帕蒂小姐她……” “我知道,”女子爵看着自己的女儿,语气中却满是无奈,“带小姐回房间休息。” 帕蒂立刻努力抬起头:“可是妈妈,我想再……” “听话,回房间休息。”罗佩妮女子爵再次强调道,然后略有点犹豫地看了高文一眼,高文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上前对小女孩说道:“听你母亲的话,先回去休息吧,我会去看你的。” “一定要来啊!”帕蒂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高文,她完全不知道眼前这就是自己在心灵网络中见过很多次的“塞尔西叔叔”,而只是对一个从故事里走出来的“主角”充满兴趣。 面对小姑娘的期待,高文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女仆带着帕蒂离开了,用那把看起来是特别制作的、仿佛某种简陋轮椅一样的椅子,高文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城堡深邃的走廊中,随后才扭头看向罗佩妮女子爵:“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女子爵显然不是很希望提起这方面的话题,回答的很是模糊:“在她小的时候,遭遇了一场火灾。” “火灾?”高文摇了摇头,“是罗曼·葛兰子爵遭遇的那次事故吧……” 罗曼·葛兰正是罗佩妮·葛兰的丈夫,葛兰子爵领的上一任领主,那位在贵族和吟游诗人口中“疯癫、狂妄、身负诅咒”的年轻贵族。 罗佩妮的表情明显略微僵硬了一下,眼神也跟着有了一丝淡漠疏离,她转向宴会厅的门,吸了口气:“公爵大人,我们不应该让客人等太久。” “一场舞会可以持续到天明,期间主人离场也自会有管家处理好一切,”高文在罗佩妮身后淡淡地说道,“我们或许可以聊聊‘土地法案’和‘自由民法’。” 罗佩妮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盯着高文的眼睛。 高文淡淡地说道:“让里面的人等着吧——他们的时间并不宝贵。” “我对您提出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女子爵说道,“那些都是失败和错误的产物。”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你就不好奇你的丈夫当年为何会失败么?” 罗佩妮沉默了片刻,挥手招来刚刚来到厅外观察情况的管家,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才看向高文:“我们可以去二楼的书房。但我仍然要强调——我对您要谈的那些事情已经没有兴趣了。” 高文和琥珀跟在女子爵身后,不久后便来到了位于城堡二楼的书房,在这间书房中,高文再次看到了罗曼·葛兰子爵的画像——那位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在画框里坐着,似乎仍然在这书房中办公一样。 但让高文比较尴尬的是——罗曼·葛兰子爵的画像对面还挂着另外一幅画,那上面是他……提着开拓者之剑和守护者之盾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器宇轩昂地看着前方,算是高文·塞西尔流传最广的形象。 琥珀立刻在高文身后捅了捅他的腰:“哎哎,你看,你挂在墙上哎!” 高文不动声色地躲开琥珀的手指头,颇有些尴尬地开口了:“我还以为在我‘起身’之后,大家都已经把我的画像从墙上摘下来了……” “我的丈夫视您为偶像,”罗佩妮女子爵淡淡地说道,“在他离开后,这间书房就始终保持着原先的陈设。” 高文默默地点了点头,信步走到书桌旁,轻轻敲了敲桌面:“当年,他就是在这里写下自由民法的么?” “我说过,那已经是失败和错误的产物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一切,”罗佩妮冷漠地说道,“所以这才是您来到此处真正的目的么?并不是见见新邻居,也不是来谈生意,而是来讨论我丈夫生前犯下的错误?” “不,我来这里最初的目的真的只是拜访,而在了解到一些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情况之后,我对他的生平也产生了一些兴趣,但我并不认为可以用简简单单的‘错误’两个字来概括他的一切。”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脑海中由琥珀调查出来的、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事迹也慢慢在他脑海中拼凑成型,在抹去那些刻意扭曲和被无知世人曲解的部分之后,一个改革先行者的形象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禁止一切奴隶贸易,将领地上所有的农奴和奴隶解放为自由民;重新丈量土地,收缴所有逾制的、不义的、未登记的土地并分给新自由民;允许任何人经商、做工、狩猎、开垦,并在领地内取消‘贱民限制法’,允许获得自由的奴隶学习手艺成为工匠;取消了贵族子弟成为骑士的特权,让平民和贵族子弟一样可以接受骑士学徒选拔……” 高文一条一条地说着,看着罗佩妮·葛兰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阴沉,最后他摇了摇头:“都是很伟大的想法。” 没错,这就是通过军情局的调查和梳理之后,高文所掌握的、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情报。 一个在他揭棺而起之前便曾站出来,努力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先行者。 在十年前,一个年轻的南境贵族觉醒了,他用不同于常人的眼光看到了那些隐藏在繁华之下的黑暗肮脏,意识到了安苏现行制度的落后,意识到了贵族体系对这个社会的限制,意识到了各种传统法律对平民的无端压迫,以及在这个压迫过程中所浪费掉的生产力,他甚至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人民的力量——或者至少说是人民的“价值”。 然后他展开了改革,带着年轻人的锐气展开了改革。 在最初阶段,领主的强势权威和旧贵族体系的迟缓笨拙让他的改革顺利开启,他在一部分领地上实行了新的法令,并收获了一些成果…… 但这个最初阶段异常短暂。 反弹的力量凶猛无比,几乎没有任何人理解这位年轻贵族所做的一切,他被冠以“神经错乱”、“离经叛道”、“被魔鬼蛊惑心智”的种种骂名,几乎是在眨眼间,年轻有为的子爵就成了破坏王国秩序、腐化贵族体统的罪恶代言人,几乎小半个南境都在对他口诛笔伐。 在那之后的记载变得模糊凌乱,没有任何可靠的文字或不可靠的吟游诗人能描述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琥珀只从某个散落民间的诗册中找到了罗曼·葛兰子爵最后的下场: “在那风雨交加的夜晚啊,子爵钻进了他的试验场,他要继续索取禁忌的知识,好填饱他那永远饥渴的胃囊——但幸好神明及时阻止,派出了圣洁的使者来结束子爵的疯狂,一场大火从天而降,净化的火焰光芒万丈!” 那诗册多半是某个胆大包天的吟游诗人的,而胆子那么大的吟游诗人……恐怕早已经被吊死在哪个广场上了,再想找其源头也是不可能的。 但罗佩妮·葛兰仍然记得那时发生的事情: “暴徒冲进了城堡,他们穿着佣兵和平民的衣服,里面混杂着拥有超凡能力的骑士和法师,他们一路冲上山,打破大门,冲进内厅,原本应该护卫城堡的骑士和法师在关键时刻都不见了,我的丈夫只能独自面对那些暴徒……直到城堡的魔力中枢爆炸,”罗佩妮脸色冰冷地说道,“然后,暴徒突然停了手,来自周边几个领主的‘援军’则‘及时’赶到,乒乒乓乓一通混战,暴徒退去了,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女儿则奄奄一息……” 高文看着罗佩妮的眼睛:“因为必须维持贵族的体面,‘暴民’可以冲击城堡,可以杀死贵族,但绝不可攻陷城堡,不可毁灭一个姓氏——所以在幕后的人就要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在那些暴民完成冲击之后,以正义使者的身份出场,清除一切不光彩的证据。” “您果然目光如炬,”罗佩妮冷笑着,“那么您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一场清算和交易,你表达了自己重归正道的意愿,贵族们则宣布罗曼·葛兰子爵只是受到魔鬼诅咒所以才性情大变,冲击城堡的暴民被判有罪,数百人被绞死在葛兰城堡的城墙上,尸体风干之后扔下悬崖——正义得到了伸张,秩序重回正轨,至少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罗佩妮女子爵突然咬着牙,脸颊上的肌肉难以抑制地颤抖着:“您知道那些冲击城堡,然后被绞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高文面无表情:“能被抓到并定罪的只能是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那些混在人群中的骑士和法师,那些真正‘出了大力’的人,早在一开始就跑掉了,所以被绞死的是那些获得土地的农奴,是那些获准经商的平民,还有在新法案施行之后富裕起来的猎户和工匠们——在城堡的大门上,不只有刀剑劈砍的痕迹,还有草叉和锄头敲打出来的凹痕,那就是确凿的证据。” “那些人是有罪的!”罗佩妮·葛兰咬牙切齿,她努力维持至今的淡然终于被打破了,在得知高文已经调查一切,是知晓当年真相的人之后,她终于不再掩饰什么,“那些得到好处的,获得自由的人,他们就是暴民!他们应该被绞死——如果不是死亡只能有一次,我甚至恨不得让他们复活过来,然后再被我绞死一次!” 第0337章 绞索套在谁的脖子上 “如果绞死那些无知的人就能纠正一切错误,那这个世界可就太善意了,”高文听到罗佩妮的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只不过是被人怂恿,或者拿了好处的从犯而已。” “但他们比主犯更可恨,”罗佩妮·葛兰冷冷地说道,“我的丈夫为了他们去对抗传统和规则,让那些本来一辈子都只能在泥地里打滚的人有了过上体面日子的机会,但他们却被一点点谎言欺骗,或者被一点点金钱收买,就摇身一变成了暴民,来抢劫城堡里的财物,来攻击他们的领主!” 琥珀在旁边听到现在,这时候才终于忍不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和罗佩妮:“等会,你们的意思是,当初冲击城堡的暴民,里面一大半其实是当初受到罗曼子爵帮助的人?!” “当然,这就是我根据你的调查结果做出的推断,”高文点点头,“而且也跟我一开始预期的情况差不多。在知道那位罗曼子爵的具体举措和后来暴民进攻城堡的事件之后,我就知道肯定会这么发展了。” 罗佩妮惊疑不定地看着高文,她这时候已经稍稍从旧伤重提的激动中冷静下来,不由得开始怀疑高文今天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罗佩妮女子爵的问题,而是抛出一个新的问题:“想知道为什么你的丈夫会失败么?” 罗佩妮怔了怔,慢慢深吸一口气,她想重新拿回话题的主导权:“我为什么要和您讨论这些已经过去的事?” “如果你能了解一下塞西尔目前正在施行的法律,大概你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旁边的琥珀开口了,“塞西尔领……目前也在逐步解放农奴和奴隶,而且土地分配也在同步进行……” “我的丈夫已经在这上面失败了一次,我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做同样的事,”罗佩妮·葛兰盯着高文,“现在您已经了解到数年前这里发生的事了,所以最好还是及时收手吧,这种离经叛道之举……” “这种离经叛道之举本身是没有错的,你丈夫的失败在于他做错了另外三件事,”高文摇摇头,直接打断了罗佩妮的话,“第一,他步伐太大,第二,他拳头不硬,第三,他让民众保持无知。”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书桌背后的那面墙,看着在墙上的油画中淡淡微笑的罗曼·葛兰子爵。 “他是一个先驱者,锐意改革的先驱者,但就如很多先驱一样,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他试图纠正目前安苏体制中的错误,让人民的力量得到释放,但却没有做出合理的规划,他直接把所有改革都放在一起去做,却没有想到这些政令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没有想到社会转型的循序渐进性,所以他的改革会让秩序变得一团糟——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突然获得自由的农奴和奴隶在最初阶段就引发了混乱,因为他们既无土地又无财产,所以你的丈夫才不得不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实行土地分配,而这导致了更大的混乱。 “其次,他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抵御那些反弹的势力,他没有首先确保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也没有仔细思考过那些受他影响的传统贵族在利益受损之后会做出多大的反抗。 “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他没有告诉那些获得自由和土地的人,没有告诉他们这一切是‘为什么。’” 高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把头转向罗佩妮·葛兰:“贵族的高傲仍然束缚了他的眼光,所以他根本没有仔细看看那些最底层的平民,没有了解过那些人的思想、见识、逻辑,而是想当然地认为那些人会和他自己一样理解这个伟大的事业,他把土地和诸多权利交给人民的本意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但在底层的民众看来,这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进行的又一次‘施舍’——领主能施舍,别人也能施舍,领主的好处能拿,别人的好处照样能拿。” 罗佩妮喃喃自语:“……他们怎么能这样想……” “他们怎么不能这样想?过去几百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雷霆雨露都是贵族的恩赏,贱民不需要思考,只要默默承受就好,几百年来这个由贵族统治的社会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高文轻轻哼了一声,“所以我敢肯定,在他们受到蛊惑,冲击城堡的时候,他们一丁点愧疚感都不会有——但在事后进行清算,你把他们送上绞刑架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感觉自己有丝毫的冤枉!” 书房中安静下来,在很长的时间里,罗佩妮、高文、琥珀三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几分钟后,女子爵才打破了沉默:“所以,您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谈这些的?为了让我搞明白一场在几年前爆发的灾难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高文淡淡地笑了笑,微微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 他所指的是帕蒂,但罗佩妮·葛兰显然会理解为罗曼子爵,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高文再次转过身,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那位在画像中微笑的罗曼·葛兰子爵。 就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个世界不是绕着他一个穿越者转的。 总会有人觉醒,总会有人去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就如几十年前钻研魔法本质的野法师,也如十年前开启改革的罗曼·葛兰子爵。 那场变革失败了,由于经验的不足,眼界的局限,思想上的束缚,罗曼·葛兰的新政施行只有短短几年便宣告失败,他本人也被打上诸多负面的烙印,变成被魔鬼诅咒的典型,如果不是贵族体系为了维持自身的颜面,罗曼子爵的下场恐怕还会更惨——而他那场短暂的变革,也就成了一场浪漫空想主义改革家的独奏,无人能够理解,甚至无人愿意记录。 但先驱终究是存在的,在他高文揭棺而起之前,确确实实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先驱。 所以高文才要来到这里,跟罗佩妮·葛兰说那么多话。 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帕蒂·葛兰的存在,确认这片土地是否也受到了永眠者的污染,但在琥珀调查了葛兰领多年前发生的事件之后,他才临时改变了一点计划。 他收回目光,对罗佩妮女子爵微微点头:“女士,如果你真的想要绞死那些害死你丈夫的凶手,那么你应该把绞索收好,等到合适的时机,套在合适的人的脖子上。” 罗佩妮女子爵静静地看着高文的眼睛:“但我恐怕没有这样一条绞索。” 高文和她对视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那正好,我有。” 随后他没有等待罗佩妮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我能去看看帕蒂么?” “当然,”罗佩妮·葛兰点了点头,“她一向很崇拜您。” “那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小崇拜者等太久,”高文笑起来,“带我过去吧。” 在女子爵的引路下,高文和琥珀来到了小姑娘帕蒂的房门前。 “她前些日子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但最近几天突然好转了一些,”罗佩妮一边上前开门一边说道,“大概是听说了您要来的消息所以很高兴吧……我丈夫还在世的时候,他经常给帕蒂讲关于您的故事。” 那扇挂着黄白色流苏装饰的木门被推开了,高文走入房间,他看到帕蒂的椅子就在房间中央,小女孩正出神地看着窗外——透过一扇很宽大的水晶窗,她望着城堡外的满天星光。 这间房子有很多很宽大的窗户,城堡的墙体显然在这一部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在房顶附近,高文甚至还看到了一扇在传统城堡中很少见的天窗,那扇天窗可以让正午的阳光轻而易举地洒满室内。 “医生说她需要多晒太阳——阳光中蕴含的魔力可以缓解她皮肤的痒痛。”罗佩妮轻声说道。 高文想起了在梦境之城里帕蒂跟自己说过的话:她需要进入梦境世界才能睡得好,因为她身上又痒又疼。 晚上是没有阳光的。 这时候帕蒂也终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小女孩的头抖动着,转向门口的方向,继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高文叔叔!” 罗佩妮快步走上前,一边把帕蒂的椅子转过来,一边纠正:“是高文公爵。” “叫叔叔也一样,这样我还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七百多岁,”高文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随后他来到帕蒂面前,“你看,就像约好的一样,我来看你了。” 小女孩很高兴地眨着眼:“嗯!” 紧接着她便好奇地问道:“叔叔你真的是复活过来的么?我听女仆说,开国的大英雄从坟墓里复活了……” 高文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对帕蒂点点头:“当然是。” “真的可以复活啊!”帕蒂露出惊喜的模样,“那爸爸也可以吗?爸爸可喜欢讲你的故事啦!他一定也很想见你……” 在高文的视线边缘,罗佩妮·葛兰抓着椅子靠背的手指突然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能不能跟我一样回来,但我们所有人终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见面的,”高文轻轻按了按帕蒂的头发,“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早就跟我见面,那他肯定会很羡慕你。” 第0338章 盟友 帕蒂显得很兴奋,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关于高文·塞西尔领导人类穿越废土的故事,关于安苏骑士团对抗西部野蛮人的故事,关于南境那片地下长城的故事,还有那些荒诞不经的,在高文眼中纯属后人编造的故事——比如高文·塞西尔和黑巫师的秘密协议,比如查理和三个金王冠的童话…… 高文一一回答着,那些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就按照自己的记忆来答,那些后人编造出来的传说,他就努力为帕蒂勾勒出一个童话。 但即便小姑娘很兴奋,她的精力终究是很有限的,在聊了一会之后,帕蒂明显精力不济起来,旁边的罗佩妮女子爵立刻提醒自己的女儿:“帕蒂,你该睡觉了。” 帕蒂努力坚持着:“可是我还想跟高文叔叔多聊一会……他的故事都好有趣……” “听你母亲的话,你该睡觉了,”高文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同时感应了一下对方体内的气息流动——在确认小女孩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之后,他稍微松了口气,“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 “……好。”小女孩乖乖地点了点头,而后扭头看向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帕蒂的贴身女仆始终守在那里,在得到小主人的命令之后,女仆立刻上前,帮着罗佩妮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帕蒂带到床边,她们解开那些固定帕蒂身体的皮带,又慢慢把小姑娘转移到床上,而在这个过程中,高文注意到帕蒂时不时都会微微地皱一下眉头。 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真的很糟。 在终于把小姑娘安顿好之后,贴身女仆从附近的某个柜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高文敏锐地感应到了那东西里蕴含的魔力波动,他立刻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魔法道具,它像是某种发饰,但更大、更复杂,它由数个弯曲的金属片组成,金属片上可以看到复杂密集的魔法符文,金属片之间还有连接用的魔导丝线和水晶,它的内侧衬着柔软的皮革和布料,并有几根带子可以帮助固定在头上。 它整体就如一个充斥着神秘感的金属“头冠”。 在女仆把这东西戴在帕蒂头上之前,高文开口了:“这是什么东西?” “一件用于安定精神的魔法道具,”罗佩妮女子爵说道,“它可以帮助帕蒂入睡。” “安定精神?”高文皱了皱眉,看向已经躺在床上的帕蒂。 小女孩丝毫没有多想,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炫耀地说道:“这是一个路过的魔法师送给我的礼物!戴上它,我就可以做很长时间的梦,睡觉就不会感觉到疼啦!” “做梦?”高文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梦?” “嗯……是很好的梦!”帕蒂笑了起来,“我在梦里可以跑,可以跳,身上也一点都不难受——而且高文叔叔我跟你讲哦,以前用这个做梦的时候我只能梦到很少很少的人,但最近我用它做梦的时候可以看到有很多人在陪我玩!叔叔你要试试吗?” “……不了,这是你的宝物,”高文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站起身子,“早点睡吧。”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一个疑问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型: 帕蒂在现实世界里显然是记得自己如何进入网络的,她还清楚地知道,这件能够帮助她“入梦”的魔法道具是一个路过的法师送给自己的礼物! 但她在梦境世界中却对这段记忆非常模糊,完全回答不出自己第一次进入网络的经过…… 她在心灵网络中的时候有一部分记忆是被遮蔽或者篡改的?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离开帕蒂的房间之后,罗佩妮立刻开口了:“公爵大人,那件魔法道具有问题么?” 高文微微回头,通过仍未关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床上进入心灵网络的帕蒂,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终于摇了摇头:“不,没问题。” 紧接着他问道:“但我很好奇具体是谁送她的那件礼物。” “一位神秘的魔法师,”罗佩妮说道,“在几年前,帕蒂的情况很糟糕,她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而且整晚整晚都没办法休息,我找遍了领地上和领地外的学者、医师、牧师都无能为力,但就在我毫无办法的时候,一个自称来自某个隐秘法师协会的人来到了城堡,说他有办法安定帕蒂的精神——在他展现了实际的效果之后,我就相信了他。” 高文心下了然:毫无疑问,那个所谓的“魔法师”就是某个永眠者。 考虑到永眠者成分复杂,说不定那个法师的一切身份还都是真的。 “那个‘魔法师’后来有出现过么?”他看着罗佩妮的眼睛,一脸严肃地问道。 罗佩妮女子爵摇了摇头:“再没出现过……但他离开前曾说过,如果魔法道具出了问题,或者帕蒂的精神状况更加恶化,他就能感觉到,肯定会及时出现……” 高文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有心灵网络的监控永眠者根本不用在现场盯着,也能实时了解到帕蒂的情况如何。根据帕蒂刚才的说法,她在“永恒梦境”还没有启动的时候就已经在用那件道具了,那时候永眠者还只组建了一个简陋、小型的梦境世界,帕蒂恐怕是永眠者最初的心灵网络的首批使用者…… 罗佩妮则从高文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什么,这位女子爵脸上的表情难免紧张起来:“您是不是知道……关于那件魔法道具,以及那个魔法师的事情?” 高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告诉罗佩妮一部分情况:“如果我没猜错,那件魔法道具多半和永眠者有些关系。” “永眠者?!”女子爵大吃一惊,当场就要转身回去,“那东西……” “你先别慌,”高文立刻制止了罗佩妮的行动,“我只是说那东西和永眠者有一定关系,但不一定就是对帕蒂有害的。” 罗佩妮停下脚步,但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高文的眼睛,在等待对方的一个说法。 “你应该知道,在康德领我曾经摧垮过永眠者的阴谋,并捣毁了他们在南境的一处巢穴,”高文解释道,“在那之后,我深入调查并了解了一些关于永眠者的知识,也包括他们的魔法技术。根据我的观察,帕蒂入睡所用的那件道具并没有侵占心灵、腐蚀心智之类的负面作用,至少从那件道具本身判断,它是无害的。” “但那毕竟是邪教徒的东西!”罗佩妮显得有些不能接受,“我真不敢相信……我让帕蒂用那东西已经超过三年了……” 高文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罗佩妮的担忧,但他必须提醒这位母亲一个事实:“帕蒂需要它。” 罗佩妮猛然抬起头,随后又慢慢低下去。 “您说得对……我也知道帕蒂现在的状态,她已经成了那个样子……只要能够让她安然入睡,我就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这位母亲低声说道,“但我希望这个代价是我来付,而不是我的女儿。” “至少目前阶段,帕蒂离不开那件装置,”高文说道,“但我也会想办法确认一下那件装置的情况。我的领地上已经针对永眠者的技术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我会写一封信,让领地上最优秀的学者过来检查那东西,确认它是否真的安全。” 随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它真的安全,那我的建议是让帕蒂继续使用它——在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它是让帕蒂暂时解除痛苦的唯一手段。” 他所说的并不是谎话:现在的帕蒂已经情况糟糕至极,任何能缓解其痛苦的手段都是有必要尝试的,总比让她的情况继续恶化要好。 而且他还有没说出来的原因:帕蒂被接入心灵网络显然不是永眠者的随意之举,根据小姑娘能够在梦境之城中心区自由活动的情况,以及赛琳娜·格尔分亲自照顾的事实,那些永眠者“选中”帕蒂明显是有特殊意义的。 所以他们一定在监控帕蒂的情况,并有着后续的安排。 这时候突然给帕蒂“断网”,会不会刺激到永眠者?会不会让情况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会不会让那些邪教徒认为他们的计划败露从而“销毁”节点? 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而且高文还想借着这个线索继续深挖下去,搞明白那些神秘的永眠者究竟有什么图谋…… 不管怎样,让帕蒂继续联网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当然,他也必须把领地上正在研究永眠者技术的“专业人士”叫过来,亲眼确认一下那个装置的情况才行。 毕竟对手是永眠者邪教徒,再怎么警惕都是不为过的。 虽然高文没有把自己全部的理由说出来,但罗佩妮已经被说服,这位女子爵相当勉强地点了点头:“也只能按照您的意见来办了。但我有一点想不清楚……那些疯狂的邪教徒,他们为什么要选中我的女儿……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件‘礼物’?我……不相信他们会有什么纯粹的好心。” “说实话,我也不相信,”高文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在这件事上继续调查下去的,我跟那些永眠者……可是有打不完的交道。” 罗佩妮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她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深意,但她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说道:“谢谢。” “谢什么?” “帕蒂今天很开心,”女子爵轻声说道,“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我说过,我不能让自己的小崇拜者失望,”高文笑了起来,“毕竟在她心目中,我可是个大英雄——和她父亲一样的大英雄。” “还记着刚才我们讨论的那个话题么?”女子爵静静地说道,“关于那根绞索。” “当然记着。” “我对它很感兴趣。” 第0339章 悄然前进的历史 贵族的生活总是伴随着彻夜的宴饮和社交,狂欢作乐就是他们最大的美德,葛兰堡中的舞会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城堡中的宾客才逐渐散去——一部分人留在城堡中过夜,另一部分人则乘坐着包裹毛皮、带有恒温法术的马车在日出时分离开了城堡,这个彻夜喧嚣的地方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城堡的女主人和城堡中身份最高的贵客在舞会中途消失了很长时间,这件事给参加聚会的贵族们带来无尽的遐想空间,但只有最浅薄的人才会去揣测一个寡妇的风流韵事,对于那些嗅觉敏锐,而且始终以阴谋眼光看待塞西尔领的南境贵族而言,他们更乐于去猜测那位南境大公究竟和葛兰领的女领主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 肯定有秘密交易,这是毋庸置疑的——贵族的聚会不存在单纯的友情,尤其是一个公爵去和一个子爵见面,这背后没有交易谁也不信,但具体的交易内容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听了。 不过参加宴会的宾客们大抵也猜测了一番,他们知道葛兰领并没有很丰富的矿山资源,但农田还算丰富,而且有很多的毛皮、木材产出,所以他们觉得葛兰女子爵跟塞西尔公爵的交易最多也就是围绕着这些产出来的——考虑到塞西尔领的廉价炼金药剂,或许葛兰领会用自己的毛皮和木材来换取改良土地的德鲁伊药水…… 这就是大部分宾客在推理之后的结果了。 反正不管葛兰女子爵和塞西尔公爵做了什么交易,也是不会影响南境格局的,贵族们之间的关系历来如此——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互相窥视但又互相依赖,黑森林中有多少树根纠结在一起,文明社会中就有多少土地贵族在进行战争的同时还私下进行着贸易和联姻,葛兰女子爵和塞西尔公爵签订了贸易协议并没什么——南境有谁不买塞西尔领的药水呢?这并不影响他们同时还去买霍斯曼伯爵偷来的魔网技术…… 高文站在宴会厅侧门外面的一处开阔露台上,寒冷的夜风从北方吹来,并在他面前数厘米的地方分开两边向后吹去,他低头看着城堡下面的山道,看着那些悬挂魔晶石的一辆辆马车在初升的阳光中陆续离开——在这寒冷的冬季,贵族们仍然可以不计成本地在各个领地之间往来,奔赴一场又一场的宴会,但那些贫苦百姓就连离开屋子去山里拾点柴火都有可能被冻死在山道上。 片刻之后,他微微转头:“琥珀。” 琥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呢。” “你……额,你什么时候到我后面的?”高文正准备吩咐事情,突然愣了一下,扭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侧后方的琥珀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正后面。 “在你后面挡风呗,”半精灵小姐说的理直气壮,“你开着护身灵气倒是把冷风挡开了,我站你旁边呼呼灌风好么!” 高文:“……咳咳。你回去一趟,以最快的速度把卡迈尔和皮特曼带来。” 琥珀愣了一下:“叫卡迈尔过来是检查帕蒂那个魔法装置吧?皮特曼干嘛的?难道你打算让他给帕蒂治疗?” “没错,”高文点点头,“比起单纯激发生命力的圣光,德鲁伊更擅长复原受损的血肉和补充生机,他的治疗手段对帕蒂应该有效。” “那老头行么?”琥珀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放心,“葛兰女子爵可是已经找过各种超凡治疗者了,肯定也找过德鲁伊之类的人,说不定中高阶的人都请过——老头子也不过就是个低阶德鲁伊,高手都治不了的伤,他能管用?” “叫来就行了,”高文笑了笑,“或许管用呢?” 琥珀挠挠头发,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消失,唯有声音传来:“行吧,反正你是老板……” 高文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露台,也不吭声就在那等着,果然过了没一会,他就看到琥珀的身影又从旁边跳了出来,这个半精灵往他面前一站,把手伸的高高的:“给我钱,路费!” 高文露出早有所料的表情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慢慢摸钱,然后趁着琥珀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立刻把手抽出来在对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还敢要钱!前几天刚收到的那个册封文书我上午看它扣环还是金的,下午就成镀金的了!你还敢要钱!” 然后琥珀就化作一溜黑光直窜西南了…… 高文则在琥珀真的离开之后最后看了一眼正渐渐升起的巨日,他深吸一口来自北方的清新冷气,让头脑为之一振,随后转身向城堡内走去。 虽然昨夜休息的不多,但作为超凡职业者,他现在的精神仍然很充沛。 他决定去看看帕蒂,对小姑娘道一声早安,并给她讲讲昨天没讲完的,关于查理和三个金王冠的故事。 同一时间,在位于提丰帝国境内的某处隐秘地下宫殿中,一间石质大厅中突然亮起了魔晶石灯的光芒。 魔法力量驱动的明亮光辉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地方,让大厅中的圆形平台、平台周围的整齐座椅、座椅背后的人造神经网呈现在光亮之中,而一个个身穿黑色或白色长袍的身影则仿佛从黑暗中浮现的梦魇一般,静静地站在那些座椅前。 他们是永眠者教派的高阶噩梦主教们。 一团闪烁着星光的、紫黑色的阴影浮现在大厅中央的圆台上空,阴影的声音在每一个主教脑海中响起:“人已到齐,我们开始吧。” 主教们纷纷落座,其中一名主教看了看周围,又看看眼前的平台,轻笑着打破了沉默:“习惯梦境之城中那个华丽的大厅之后,愈发感觉现实世界的集会所之寒酸了。” 漂浮在平台上空的阴影在主教们脑海中发出声音:“梦境总有做不到的事,所以现实世界的集会所才有继续保留的必要。” “冕下,我们在‘第零号项目’上取得了一项关键进展,”一名有着女性嗓音的白袍主教开口了,“在第166号沙箱内,‘避难所’实现了较长时间的稳定,成功运行至第一个千年。” “这是目前内部维持时间最长的一个沙箱,”在圆桌对面的一名黑袍主教说道,“而且我们实现了对避难所居民的精神维持,166号沙箱内的一百名测试者在一千年内均未发生精神崩溃的情况,直到沙箱崩溃,他们仍能清晰地回答我们的问题——当然,为了防止造成污染,在166号沙箱解体之后,我们仍对那一百名测试者进行了记忆清除。” “很好,”平台上方的阴影发出赞许的声音,其表面的星光似乎也涌动起来,“时间迭代级数目前是多少?” “166号沙箱的‘一千年’在现实世界共耗时二十六天,”一名黑袍女主教躬身回应道,“目前在时间迭代方面遇上了瓶颈,过高的迭代级数需要消耗巨量的计算力,而且越是进入加速的深层,沙箱的稳定性就越难以保证——之前132号沙箱成功进入了最高级数迭代状态,在一天内运行至378年,但沙箱内部传出的信息只有混乱和疯狂,所有测试者都在脱离网络之后变成了噩梦衍生体……” “我们需要在时间迭代级数和稳定性上求取平衡,”平台上方的阴影,永眠者的教皇静静地开口了,“不要急躁,在这个世界被吞噬之前,人类还有希望——我们的同胞中仍有很多富有才华的人等待着被发现,我们并非孤独前行。” 富有才华的人——现场的主教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位突然崭露头角,在心灵网络这个全新的事物上表现出非凡天赋的“噩梦导师”级永眠者教徒。 “心灵网络的出现正在极大推进我们的计划,一些原本默默无闻的人可能会在这个新事物面前展露出他们独特的天赋,”教皇充满智慧的声音在主教们脑海中回响着,“数据库概念已经被证明在管理沙箱系统时有着非凡的作用,而根据我的预演,网络架构优化也会进一步提高心灵网络的效率——你们要多多关注这样的人才,不要让他们白白埋没掉。” 主教们齐齐起身,恭敬行礼:“是,冕下,谨遵您的意志。” …… 安苏北境,白雪覆盖的群山之中,北方女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悬挂着巨幅北境地图的书房中,静静地注视着地图上所描绘的安苏全境。 书房的窗户紧锁,呼啸的北方风雪被阻挡在窗外,但在这位女公爵的身边,若隐若现的雪花仍时不时地凭空浮现出来,就仿佛她自身即是寒冬的化身一般。 书房的门在此刻被人推开了,黑发黑眼,容貌普通的侍女玛姬走进书房,她手中拿着一个用蜡密封的套筒,筒上印有摩恩王室的淡金色徽记。 “维姬,来自圣苏尼尔城的密信。” 女公爵转过身,看了表面是侍女,实际上是好友和顾问的黑发女子一眼:“狮鹫颈上系着白色的缎带还是金色的?” “金色。” “那么看来这是‘国王陛下’的意志了。”女公爵淡淡地说道,她轻轻一挥手,那蜡封的套筒便自动打开,里面的密信随之飞出来并落在她手上。 维多利亚展开密信,认真把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看完,随后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安苏和提丰边境的魔法传讯塔已经重新启动了。” 第0340章 大礼 卡迈尔和皮特曼来的比高文想象的还要早——在第二天,葛兰堡的庭院中便响起一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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