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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堆不着边际的词汇。 他忍不住敲了敲额角,把那些满脑子乱跑的词汇收拢起来之后,一切归于一点:海妖把风暴之神吃了。 作为一个前世阅尽故事的穿越者,作为一个观察经验丰富的卫星精,他的心底很快便浮现出了隐隐约约的答案。 这个答案显得惊悚离奇,显得不可思议,但却符合这个世界的逻辑。 神位,似乎是可以篡夺的。 万物终亡会都敢于制造一个伪造的神明,那就足以说明所谓神明的位置并不如凡人想象的那般坚不可摧。 高文忍不住用古怪的视线看了提尔一眼。 提尔被这古怪的视线弄的一愣,尾巴尖竖起来晃了晃:“哎,你想到什么了?” “你们海妖……有多少人口?额,或者说鱼口什么的……” 提尔想了想:“几百万吧,我们有在控制种群规模的。”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 如果情况真如他想象的那样,如果真的是这帮深海咸鱼在不知不觉中阴差阳错地篡夺了风暴之主的神位,那这幅画面可就真的有点诡异了。 夺取了风暴之主神位的,是有着几百万人口的海妖,还是那个近似于一个概念的伊娃? 如果是前者,那么一个需要几百万人口加起来才算“神明”的“新风暴之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如果是后者…… 那么,概念化的伊娃,会成为实体化的风暴之主么?这个新生的神明会出现在哪个位置,现实世界?水元素的世界?还是那个神秘遥远的神界?祂……还会是海妖们的族群意志么? 不管怎样,这里面或许就隐藏着神明的秘密,隐藏着祂们的诞生与毁灭之谜。 在头脑高速运转的状态下,高文看向提尔,提尔则回以一个困惑的视线,同时还在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尾巴尖。 这可真就是深海谐神呗…… 第0751章 成长 不管风暴之主的神位到底发生了何种变动,高文都显然没办法从眼前这个正在摆弄尾巴尖的深海谐神口中得到答案。 甚至,好像海妖这整个种族现在都还处于茫然状态。 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向后靠在高背椅上,任由自己起伏的思绪发散着。 提尔带来的消息让他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冲动,让他想要前往深海,前往那无尽之海的对面,去海妖的国度亲自看上一眼,或者亲自去看看那风暴之主的尸骸,去印证自己的某些判断。 然而他却做不到,不仅仅是因为他不能随意抛开刚成立不久的帝国,更是因为目前塞西尔帝国还没有足以跨越无尽海洋的航海技术。 而想到“航海技术”这个词,高文又忍不住想起了另外一点让自己困扰的事情:塞西尔帝国目前没有合适的出海口。 塞西尔帝国的大部分地区属于内陆,南部、东部和西部地区均没有任何海岸线,仅有的海岸线位于极北之境,在北境的群山之外,而那里属于未开发地带,恶劣的气候、群山的阻挡以及海洋本身的危险性让过去的安苏王国数百年都没考虑过开发那个地方。 但那里不能永远荒废下去。 高文抬起头,视线越过提尔晃来晃去的尾巴尖,注视着不远处的大陆全境地图。 安苏极北的群山之外,那片海岸线的更北方并非空无一物。 在一道狭窄的海峡对面,首先便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岛屿,被誉为法师之国的紫罗兰王国便坐落在那座岛屿上,而在紫罗兰王国东侧,圣龙公国的领土突出洛伦大陆,形成了仿若马首的形状,并向着西部折返出一座半岛,半岛的末端同样与北境的群山遥遥相望。 在过去的安苏时代,北方国度基本都是神秘、遥远的代名词,封建王朝本身的封闭性再加上交通不便的客观因素导致北方地区国与国之间的联系非常薄弱,由边境贵族维持基础交流再加上少量民间商队的流通便已是极限,所谓旧时代的“国际活动”,也就仅限于此。 以紫罗兰王国为例,那个神秘的法师之国和安苏之间仅隔着一道狭窄的“北方海峡”,那段海峡本身属于无尽之海的“安全区”,是不存在风暴和魔力乱流的,但双方仍然没有任何固定的“航班”,两国交流仅仅依靠少数冒险家一般的船长进行数量有限的“私航”,或者超凡强者们直接跨海往来。 至于圣龙公国,情况倒是好一些,毕竟那个国家和塞西尔帝国之间还有陆地连接,但圣龙公国在保守神秘方面却更甚于紫罗兰王国,以至于哪怕两国陆地相连,旧安苏境内也几乎见不到来自圣龙公国的异乡人——反倒是王都大大小小的法师组织中偶尔会见到紫罗兰王国来的游学法师们。 那些法师大多是凭借超凡者的力量直接跨越海峡而来,少部分则乘坐私船来到洛伦大陆。 在旧时代,这些都是常态。 但在高文规划出的新秩序中,在即将到来的跨国贸易、留学热潮、北大陆交通网布局中,这样的情况迟早要被打破。 他已经尝试在西部的奥古雷部族国铺设铁路,未来还打算打开圣龙公国那扇紧闭的大门,紫罗兰王国,同样是塞西尔帝国贸易活动的对象,是要拉到“塞西尔结算区”这条大船上的。 魔导列车能够解决陆地上的交通问题,重启七百年前的环北大陆航线则是高文要考虑的另外一个问题。 而且即便不考虑塞西尔结算区的计划,不考虑从海上联系各国的需求,挑战海洋,也是塞西尔帝国必须迈出去的一步。 人是不能永远把自己困在陆地上的,更何况海妖和巨龙的存在还时时刻刻提醒着高文——这个世界,还大着呢。 …… “外面的世界,可大着呢!” 拜伦坐在家中的餐桌旁,带着有些夸张的表情对餐桌对面的少女说道,他嘴角还沾着一点面包的残渣,说话的时候显得得意洋洋,又带着一丝炫耀的模样。 “从磐石往北,顺着戈尔贡河一路向旧王都的方向去,那边的平原景象和南境大不一样…… “……当时我在忙着打仗,东岸到处都是怪物,我就指挥战舰用炮弹和光束打它们,你见过训练场上那些炮吧?爸爸船上的主炮比那大…… “圣苏尼尔有很高的城墙,城墙外面还有棱状的卫墙,比坦桑和康德的城墙高多了,我亲眼见着塞西尔的旗帜在那里升上去……你别信你菲利普叔叔瞎说啊,我当时真在现场——虽然旗舰停的位置离城墙是有点远,但还是能看到的……” 坐在餐桌对面的少女露出一丝微笑,探过身子,用手指沾掉了拜伦嘴角的面包渣,发出“呜啊”的声音。 这声音代表着小小的教训。 四年多的时光过去,昔日干瘦而其貌不扬的小哑巴,如今也已经有了一点亭亭玉立的模样,良好的营养补充以及骑士父亲指导下的训练让豌豆的个子迅速拔高,原本粗劣不堪的皮肤变得健康红润,乱糟糟的枯黄头发此刻正柔顺地披在肩上,她坐在那里,几乎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但她还是和当年一样,很喜欢听拜伦讲那些添油加醋的、自我炫耀的故事。 “哦,没事——家里吃饭不用在意这点细节,”拜伦无所谓地摆着手,“我好不容易放个假……对了豌豆,你上周的结业成绩怎么样?” 豌豆露出有些自豪的微笑,伸手从旁边拿过一块写字板,在上面刷刷地写了一串单词,展示给餐桌对面的养父。 “综合……A+,哎,不错啊,”拜伦看清上面的字,顿时高兴地一拍大腿,然后一边揉着腿一边看向自己的养女,“想要什么奖励?” 豌豆想了想,擦掉写字板上的字,又刷刷地写了一行单词,再次展示出来: “今后都平安回来。” 拜伦看着写字板,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别的不会,保命本事还是很强的。倒是你那个菲利普叔叔,他到现在还在长风要塞苦兮兮地帮忙建设防线呢,那家伙成天一幅准备慷慨赴死的模样,准能死我前头……” 说着,拜伦顿了一下,挠挠下巴:“我突然想起来,你在通识学校的课都上完了,接下来肯定要去帝国学院,想好要报哪个分院了么?” 豌豆想了想,有点缓慢地摇着头。 “没事,那就慢慢想,反正冬天的招生季已经过去了,你也还没成年,明年春天再做决定也不迟,”拜伦很洒脱地说着,随后想起件事,“对了,你之前是说今天要和两个朋友一起去南街,对吧?” 豌豆点了点头,拿起写字板,写下几行单词: “法师区南边新开了一家‘菲尔姆影业公司’,在招募懂得魔导知识的人。 “我和帕菲莉、波比约好了去打短工。 “每天白天去,晚上会回家。” “我听说过那个公司,”拜伦点了点头,“陛下首肯,还得到了政务厅的大力支持,创建者中好像还有北境、西境的继承人,给人感觉很可靠。你去吧,注意安全就好,晚上别太晚回来——占星台说今晚可能会下雪。” 豌豆笑着起身,去换好了出门要穿的衣服,带上自己的写字板,推门离开了家。 家中安静下来,餐厅里只剩下拜伦一人。 这位帝国水师指挥官在餐桌旁发了一会呆,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放个假,在家里待着反而不习惯了…… “菲利普去边境守着,帝国各处也有陆军在控制局面,舰队这两个月可真够闲的…… “啧,我什么时候也这么积极起来了?” 一边咕哝着,拜伦一边站起身,准备去楼上补个午觉,但他刚起身,便听到挂在玄关位置的铃铛响了起来。 他快步来到房门前,一边开门一边念叨着:“忘带东西了?跟你说了……” 他的半句话没说完,因为门口站着的不是豌豆,而是一个弯腰驼背邋里邋遢看着就像个假药贩子的糟老头子。 拜伦想了想,后退半步就要关门:“家里没人,明天再来吧。” “别别别,我知道你开玩笑的,”皮特曼一边摆手说着一边以令人惊讶的敏捷直接闪身进了房子,“我刚才看到豌豆出门了,就估计着现在是你一个人在家,正好来看看你。” 拜伦瞪起眼睛来,看着这个小老头:“观察中年单身汉在唯一的养女出门之后是怎么在餐厅里愁眉苦脸一整天的么?” 皮特曼闻言惊讶地看着拜伦:“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把自己总结完了?” 拜伦盯了皮特曼两眼,却又懒得与对方继续纠缠。 因为这个小老头在胡搅蛮缠和不要脸的水平上跟他几乎不相上下,在这一点上,这个老而不死的家伙完全不如只能老老实实接下茬以及往坑里跳的菲利普有趣。 拜伦叹了口气,一边关上房门一边对已经溜达到餐桌旁挑拣点心的皮特曼说道:“进来就进来吧,正好我也有事问你。” 皮特曼头也不抬,一边挑拣点心一边随口回应:“是关于豌豆说话的情况吧?” “看样子你今天过来还真是有正事,”拜伦走向皮特曼,“就是这件事——豌豆仍然不会说话,但你不是说从万物终亡会巢穴里挖出来的生物工程技术可以治好她么?” “我先问你一件事,”皮特曼终于抬起头,胡须上沾着点心渣,“她舌头长出来了么?” “……倒是真的重新长出来了,而且她还不习惯了好几天。” “所以,从血肉再生的角度,我的团队那边已经成功了,豌豆从生理结构上已经是个健康姑娘,她有舌头,有声带,神经也没问题,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但她仍然不会说话,”拜伦盯着皮特曼,神情严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皮特曼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她被割掉舌头长达整整六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么?” 拜伦的脸色阴沉下来。 “她的大脑已经忘记应该如何去指挥她的发声器官了,”皮特曼不紧不慢地说道,“尽管她的舌头已经重建,但她的语言能力已经退化到婴儿阶段,这是我们的结论。” “但仍然是可以重新训练出来的,对吧?”拜伦抱着希望问道,“就像让婴儿学习说话一样,哪怕她学的慢一点,也可以从头学起……” “恐怕没那么简单,”皮特曼摇了摇头,“我见过类似的例子,事实证明这种‘复健’不仅仅需要努力,有时候也依赖运气,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会影响复健的效果。豌豆可能会重新训练出说话的能力,但如果她还有什么心灵创伤,或者大脑执着地拒绝开口,那她也可能永远没办法重新开口说话……遗憾的是,虽然我那边有高超的生物技术,却对这些问题没什么研究。” 拜伦皱起眉,盯着皮特曼的眼睛:“你今天找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令人沮丧的坏消息吧?” “当然不是,”皮特曼微微笑了一笑,“事实上,我们那边最近有了一些技术领域的新玩意儿……我猜可能会对豌豆产生些作用。” 第0752章 神经荆棘 作为一个并不怎么懂得尖端魔导技术,也不打算转行当研究人员的军方人士,拜伦走进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上次来这个地方也是为了豌豆的事情。 豌豆是个哑女,这件事对已经当了她几年养父的拜伦而言,意味着深深的遗憾和惋惜。 那可怜的孩子曾是某个大商人的哑奴,舌头被人割掉,无法开口讲话,而且由于断舌时间太久,常规的德鲁伊法术已经无能为力,即便塞西尔领成了塞西尔帝国,即便拜伦从一个乡下骑士变成了帝国的军队首领,他对此也毫无办法。 转眼数年,当年的小哑巴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意料之外的转机也在此时出现—— 从索林地区挖出来的万物终亡遗产,让拜伦看到了治愈豌豆的希望。 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尖端生化技术可以用来制造可怕的怪物,也可以用来治愈不幸的凡人。 在征得豌豆同意之后,拜伦让自己的养女成为了皮特曼名下德鲁伊实验室的第一位临床测试者,治疗的初期很顺利,断舌再生只用了不到半天,但让豌豆重新开口说话却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今天,这位中年骑士再一次来到了魔导技术研究所,寻求新的解决方案。 腰身佝偻,须发皆白的皮特曼走在前面,带着拜伦向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深处走去。 这座由瑞贝卡·塞西尔亲手建立的大型设施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完善,如今已经成为帝国最先进的研究设施,而且其内部也有了很多新的部门和科室分支,除了常规的魔导、机械、数理研究室之外,过去的一年里这里还建立了两个归属在符文研究院名下的研究室,以及一个在皮特曼名下的德鲁伊研究中心—— 正如高文最初规划的那样,魔导技术研究所已经不再是一座单纯的研究设施,它已然成为培植新技术的“温室”,为各种各样的新兴技术或潜力团队提供着场地、设备、人员等方面的服务。 穿过三楼的一道闸门之后,拜伦和皮特曼进入了德鲁伊研究中心所属的区域,这里的墙壁上描绘着花藤和树叶的装饰,入口处的魔导装置则静静投影出全息影像,影像上漂浮着花藤环绕的徽章。 这个徽章是帝国制式的德鲁伊标记。 有不少身穿白底绿纹短袍的技术人员在走廊中往来,他们皆恭敬地对皮特曼行礼致敬——虽然上次来的时候也看到过这一幕,拜伦还是忍不住看了身边的小老头一眼:“说实话,看到你这么个没皮没脸的家伙竟然受到这么多学者的敬重,我还是挺惊讶的。” “就你废话多,”皮特曼斜了拜伦一眼,“我看见路上的士兵对你行礼我说什么了?” 拜伦撇撇嘴,没说话,只是跟着皮特曼穿过走廊,来到了一间规格似乎很高的实验室前。 “套上外袍,进去站到那个台子上,”皮特曼在实验室入口前的闸门站定,指着闸门内的一处小圆台,“进去之后等我。” “这是什么?”拜伦怔了一下,“上次的实验室怎么没这个步骤?” 皮特曼瞪着眼;“废话,这次的实验室生化隔离等级是III级,上次的才II级——你就理解为这里面的东西比别处金贵就行了。” 拜伦哦了一声,虽然平日里粗枝大叶,但他也知道研究设施里严谨和秩序的重要性,因此不再多言。 在皮特曼的指点下,他不甚熟练地完成了穿衣消毒的步骤,随后穿过闸门,进入了这间似乎颇为特殊的实验室。 进去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颇为宽广的房间,数个大型实验桌整齐排列在房间两侧,而大量身穿制式短袍的技术人员则在实验桌之间忙忙碌碌——那些人员的衣袍上皆有花藤环绕的德鲁伊徽记,但事实上拜伦很清楚,若按照旧日的规矩,这里面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德鲁伊”,剩下的则充其量是超凡领域的“学徒”,甚至是根本不具备超凡技能的普通人。 但在魔导技术发展起来之后,在许多德鲁伊法术也被归纳到符文逻辑学的体系之后,帝国范围内的“德鲁伊”定义早已不再那么古板。 拜伦的目光扫过房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醒目而特殊的身影也在这里。 那是浑身奥术光辉闪耀,身披符文护甲片的卡迈尔大师。 他微微转头,对刚刚进入实验室的皮特曼问道:“卡迈尔大师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项目有他参与,”皮特曼随口说道,迈步向前走去,“你跟着看看就行,千万别乱碰这里的东西。” 拜伦耸耸肩,无所谓地跟上。 皮特曼看似老迈,脚步倒是飞快,很快便来到卡迈尔身边,开口问道:“上午的测试结束了?情况怎么样?” “神经响应效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应该还需要很多调整,”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指向最近的实验台,“你来看一下,它的人造神经元状态有没有什么问题?” 皮特曼转身走向实验台,拜伦则伸长脖子,好奇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他看到一个造型古怪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一个倾斜的台面上,明亮的灯光让那东西细节之处纤毫毕现。 那是一根用金属零件组成的“带状物”,长度不到一米,它的一端有着用数块金属板拼成的、巴掌大的菱形结构,另一端则分支出一些细细的、暗红色的末端,其带状主体则呈现出一环一环的结构,又有精细的金属凸起,这古怪的结构…… 拜伦忍不住联想到了人的脊椎,或者某种能贴服在脊椎上的东西。 他凑近了一些,看到那些金属环节之间还隐隐约约有红色涌动,仔细看去,才辨认出那是仿佛某种血肉组织一般的纤维状物。 那些“血肉”就这么在金属之间生长着,用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维持着自身活性。 “这是……什么东西?”拜伦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怎么看着跟浸入舱的人造神经索有些像?” “这就是人造神经索,但不是用在浸入舱上的,”皮特曼正认真观察那“金属脊椎”末端延伸出来的神经端子,头也不抬地回应道,“算是人造神经索的分支应用吧……我暂时给它起名叫‘神经荆棘’。” 拜伦继续追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本质上,仍然是神经接驳装置,用来将人类的大脑和外置的魔导设备连接,但除了这最基础的连接功能之外……”皮特曼终于抬起头,指了指那人造神经索末端的暗红色纤维结构,“它还能用来打破普通人和超凡者之间的界限,真正地打破。” 拜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表情严肃:“……能说通用语么?” 皮特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偶尔看看书,否则等豌豆进了帝国学院你就连她的课本都看不懂了。” 另一边的卡迈尔则漂浮过来,在和拜伦打过招呼之后,带着嗡嗡的颤音说道:“陛下曾经提出过,目前的魔导技术存在缺点,即所有超凡力量都是通过机械实现,人通过操纵符文扳机来实现机器里预设好的法术效果,这种实现方式,存在天然局限。 “魔导机械,只能用来执行那些不需要‘精神力’维持引导的简单法术,比如火球,冰锥,奥术飞弹等,而一旦某个法术需要施法者的精神力引导,比如幻术、梦境法术或较大规模的仪式性法术,那么魔导机器就无能为力了。” 拜伦笑了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我就理解了嘛。” 超凡者皆有此常识,法术从控制方式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成型即实现类”,在完成法术模型构筑之后只需要进行激发,完整的法术效果就可以释放出来,像火球术寒冰箭之类皆是如此,另一类则是“精神力引导类”,这种法术通常是持续性的,它在释放过程中需要施法者不断进行精神力层面的操控,一旦中断,法术也会立即消散。 显而易见,现在的魔导机器只能实现前一种法术,而后者……由于维持方式的限制,注定无法摆脱超凡者这个“操控员”。 这显然与魔导技术“将超凡归于凡人”的理念不符,也从事实上限制着魔导技术的发展。 事实上,在目前的技术开发过程中,这种限制就已经开始显现了——浸入舱在链接人脑之后需要呈现出的虚拟界面,魔网广播系统的一部分参数“编写”,这些无法通过简单的符文扳机来控制、需要操控者精神力参与的过程,目前还完全依赖真正的法师去操作。 这也是浸入舱产量迟迟无法提升的原因之一——每一个浸入舱都需要正式法师亲手调试很长时间,研究所里有多少法师可以用来做这种事情? 拜伦隐约猜到了这所谓“神经荆棘”的作用:“这么说……这玩意儿能让普通人用精神力去控制那些引导类的法术?” “更准确地说,它能让普通人‘感应’到魔力。”皮特曼微笑起来,说出了可以让每一个传统超凡者目瞪口呆的话。 让普通人感应到魔力!! 拜伦瞪大了眼睛,足足几秒种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眼前这形态诡异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魔法天赋的分界线,就是感应魔力,由普通人进入超凡领域的第一个门槛,也是感应魔力。 只有感应到魔力的存在,才有可能控制它,使用它,进而实现超凡——但这一特殊的天赋,只有极少数的天资卓越者才具备。 “这东西,我们鼓捣了一整年,始终卡在‘人造神经元无法在小型设备中长期存活’这个问题上,直到最近,万物终亡会的技术帮我们弥补了这一环,”卡迈尔嗡嗡地说道,“我们成功造出了能够长期工作的神经荆棘——虽然,它距离完善还有很长一段路。” 皮特曼也微微挺起腰来,脸上带着自豪的表情:“只要这东西成功了,将是真正的‘人人超凡’。” 拜伦也忍不住受到现场气氛的感染,略有些激动起来,但很快他便记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可是这跟豌豆有什么关系?” 皮特曼看着他:“作为一个粗浅的前期技术产物,神经荆棘距离实现‘人人超凡’的目标还有很远,但在此之前,它或许可以用来实现一些比施法更简单的事情——这东西能够直连人脑,如果给它接上一个发出声音的‘小玩意儿’,或许,它可以‘替’豌豆说话。” 拜伦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这有风险么?” “有,任何实验都有风险,主要的风险是大脑受损,”卡迈尔很直接地说道,“我们会设置足够的安全锁,并提前为豌豆释放保护心智和大脑的法术,这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 “……我要回去征求一下豌豆自己的意见。” “当然可以,这是理所应当的。” 第0753章 一些改变 法师区南部,最近才揭牌的“菲尔姆影业公司”内,芬迪尔等人正在看着招募来的技术工人在空地上组装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魔导装置。 伊莱文的注意力忍不住落在了一个身穿朴素外套,留着亚麻色长发,沉默恬静的少女身上。 据他所知,这位少女是今天才来此工作,她和她的两个同伴似乎刚结束了在通用学院的学业,来这里应聘临时的短工,而且……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但这位哑女却有着令人惊讶的魔导知识,而且还能够娴熟地使用那些工具,组装起复杂的魔导机械,从熟练程度上,她竟丝毫不输于那些比她年长很多的魔导技师们。 芬迪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伊莱文的注视:“朋友,注意一下你的视线,这位小小姐可是个未成年人。” “……该死,芬迪尔,你何时变得如此粗俗了,”伊莱文忍不住回头瞪了芬迪尔一眼,“脱离了北境的冰天雪地,你的头脑失去控制了么?” “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芬迪尔扬起双手,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我们应该开始讨论菲尔姆的剧本了。” 伊莱文闻言看向坐在另一边的菲尔姆,后者则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张。 “好吧,我们来研究一下怎么在一连串的场景切换中展现出整艘‘高地人号’所有移民者在船上的生活,”伊莱文摆摆手,“坦白说,我觉得这个环节一旦处理不好,整个展现过程就会无比冗长枯燥……” 豌豆低着头,熟练且快速地将经过校准的符文基板插入魔网终端的基座,看着镶嵌在基座上的水晶被渐渐点亮,她满意地笑了起来。 而不远处那三位年轻人的交谈声也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并不是很明白那三个人在讨论什么,事实上,她甚至还没太搞懂这个所谓的“菲尔姆影业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只是从周围人的交谈以及那些空地上的布景、穿着各式服装在各处背诵台词的演员身上判断出,这里似乎是个“剧院”——而且是风格有些奇怪的剧院。 剧院这种东西,曾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场所,在遇见自己的养父之前,她是某个商人的奴仆,她和剧院唯一的联系,就是当自己的主人进去观赏戏剧的时候,她要待在马棚附近,看管主人的马匹和物品。 而当她成为骑士的养女之后,当过上不可思议的好日子之后,她倒是出于好奇进过一次剧院——那是坦桑镇的剧院,当然,现在那里已经是坦桑市了。她当时是跟着朋友们一起去那座城市游玩的,而某个嗅觉敏锐的剧院老板不知从何听说此事,盛情邀请她这个“帝国将军之女”去赏脸观剧,但那次为了满足自身好奇心而进剧院观剧的经历却并不有趣。 那是冗长枯燥的表演,听不懂的大段说教,难以理解的故事逻辑,豌豆只记得舞台上扮演王子的演员站在那里说了一段又一段的台词,台下有一些穿着考究的人在鼓掌喝彩,全场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而她自己,全程都在数舞台周围的座位以及屋顶上砖块的数量。 这个“菲尔姆影业公司”,跟她记忆中的剧院可不一样。 她到现在还没找到观剧的椅子在哪里呢,也没看出明确的舞台来。 大概又是某个聪明人想出来的新点子吧——看着眼前的魔网终端,豌豆心里忍不住想到。 反正在这座城市,新鲜的事物总是层出不穷的。 …… 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正在这个年轻而古老的国度中诞生,而它们的出现,对有些人而言不仅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 明媚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水晶玻璃窗洒进房间,冬日的雪景在窗外勾勒出一道美丽的风景,新式的魔导热交换器为房间维持着春日般的温暖,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正坐在带有轮子的座椅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放置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 灿烂的阳光洒在女孩身上,在她烧伤褶皱的皮肤上镀了一层辉光,让她本就明亮的眼睛显得更为闪闪发亮。 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空,全息投影里正呈现出遥远北方的风光,一名远在圣苏尼尔城的“记者”,正为魔网终端前的观众们介绍着圣苏尼尔古老的城墙,以及那座城市背后的历史。 那些来自远方的画面,是曾经从书本上、从长辈或老师的口述中根本无法体会到、想象到的东西。 节目结束了,椅子上的女孩露出有些沮丧的表情,脚步声则从她身后传来。 罗佩妮·葛兰来到女儿的轮椅旁,微微弯下腰,带着温柔的微笑:“帕蒂,该休息了。” 帕蒂忍不住鼓起脸颊:“可是我还想再看一会……” “你的身体刚有好转,不能累太久,”罗佩妮·葛兰摇了摇头,这位女士是葛兰地区的执政官,是外人眼中雷厉风行又聪慧睿智的女子爵,但在身有残疾的女儿面前,她的温柔从不吝啬,“听话,我们晚上再看。” 帕蒂想了想,轻轻点头:“好吧。” 罗佩妮的目光忍不住长久地落在帕蒂身上。 仅仅是那个简单的点头动作,便已经让她心情激动起来。 曾几时何,自己的女儿是连点头都做不到的,这个虚弱的孩子只能歪在轮椅上,用一堆皮带和布条固定自己的身体,仰起脖子超过五分钟,都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现在,她已经能点头了,还能够坐起上半身,她身体上的烧伤位置已经不再溃烂,曾经完全残废的一条手臂,也在不久前重新有了知觉。 高文陛下一直在履行承诺,不打丝毫折扣。自磐石要塞战役之后,自南境归于塞西尔之后,崭新的秩序便在这片土地上确立起来,葛兰领得到了塞西尔家族的庇护和帮助,而帕蒂……也一直在接受来自塞西尔的德鲁伊们的治疗。 那位名叫皮特曼的德鲁伊以及他带领的团队为帕蒂制定了详细的治疗方案,他们用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让帕蒂身上的溃烂伤口愈合,让她的体力一点点恢复,而在最近半个月里,他们还带来了能够让肢体再生的技术,让帕蒂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活动能力。 现在治疗还未结束,帕蒂仍然需要坐在轮椅上,她身上还有不少的伤痕,残疾的双腿也还未复原,那位名叫皮特曼的德鲁伊曾经向罗佩妮·葛兰坦言,帕蒂的伤势已经超过了医疗技术的极限,哪怕是现在的“生体再生术”,也不敢保证能完全治愈她,但即便如此,罗佩妮仍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满足——如今的局面,已经比她曾经梦想过的要好太多了。 帕蒂注意到母亲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对此早已习惯,女孩眨了眨眼,声音中带着好奇:“妈妈,高文叔叔什么时候再来啊?他好像很忙,好久都不来了……” “要叫陛下,”罗佩妮忍不住按了按帕蒂的头发,“陛下在忙正事,他有一个很大的帝国要管,我们不能给他惹太多麻烦——而且他不是给你送来了魔网终端么?它也可以陪你。” “嗯,我喜欢魔网终端,”帕蒂灿烂地笑了起来,“这上面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妈妈,我将来也能出远门么?” “只要你好好养身体,就一定能出门,”罗佩妮认真地说道,“但你每天看太长时间魔网终端可不行。” 帕蒂赶快点头:“那我要睡午觉了,妈妈。” 罗佩妮微笑起来,始终守候在一旁的侍女则走上前,手中捧着一具精巧复杂的头冠。 那是在过去的几年里帮助帕蒂入睡用的头冠。 由于严重的烧伤以及心理层面的伤痕,帕蒂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入睡,她只有依靠头冠的催眠以及入梦效果才能进入睡眠,并在宝贵的睡眠过程中让自己的精神进入永眠者的“完美梦境世界”中休息。 现在,帕蒂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沉重的心灵创伤也在慢慢消弭,但她暂时还无法完全摆脱这个头冠,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要依靠头冠的力量才能入眠。 罗佩妮忍不住看了这精巧复杂的魔法道具两眼。 这是来自永眠者的造物。 尽管在过去的数年中,帕蒂一直在使用这东西,罗佩妮自己也习惯了这东西的存在,但此刻看着这头冠,她却突然产生了一丝隐隐的别扭,仿佛觉得这东西已经不再安全。 她收回视线,看向帕蒂:“我们今天不用它了。” 女孩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妈妈?” “陛下送给我们一份礼物,”罗佩妮·葛兰露出微笑,对旁边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后者收起头冠,她则来到帕蒂的轮椅后面,打开轮子的锁扣,慢慢推向门口,“我带你去看看它。” 女子爵推着女儿的轮椅,离开了拥有宽大落地窗的卧室,来到了卧室旁边的房间。 这房间中同样有着宽大的窗户,有着明媚的阳光,而房间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摆放在窗户附近的一台复杂装置。 那是一张“座椅”,却比寻常座椅要复杂、庞大许多,它有着绘满符文的基座,以及仿佛某种容器一般半包围的外壳,有着似乎可以合拢的盖子,以及靠背后面的数根闪烁微光的“管道”。 帕蒂看到这东西的瞬间就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啊?” “浸入舱,”罗佩妮笑着摸了摸帕蒂的头发,“陛下专门送给你的——那个头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以后不用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轮椅推到浸入舱旁边,随后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女儿抱起。 女孩还很瘦弱,体重轻于同龄人,但也比几年前要重了很多。 帕蒂被放进浸入舱中,舒适的靠背弧度让她差不多能够躺在里面,她眨了眨眼:“妈妈,这里面挺舒服的。” 罗佩妮点了一下帕蒂的鼻尖,随后按照技术人员之前的交待,按动着一旁的按钮:“好好睡一觉吧。” …… 伴随着眼前璀璨的光点四散飞舞,一种突然到来的下坠感让玛丽从入梦状态清醒过来。 黑发的女学徒眨眨眼,从导师亲手制造的、仿若某种献祭用具的“浸入舱”中坐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舒缓着略有些僵硬的肌肉。 魔晶石灯的光芒照亮了浸入舱周围,照亮了这间隐秘的地下室。 她看到自己的导师就坐在不远处,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不短的时间。 玛丽赶快从浸入舱中坐起来,跨步迈出,对自己的导师弯下腰,习惯性地汇报着:“导师,我在起源实验室里协助卡迈尔大师完成了神经荆棘的……” 丹尼尔摆摆手,打断了玛丽的汇报:“之后再汇报吧,我把他们带来了。” 玛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 “你的家人,”丹尼尔看了玛丽一眼,发黄的眼珠中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你上次不是做了决定,至少要见他们一面么?我把他们从乡下接来了。” 第0754章 距离 家人…… 在听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单词时,玛丽竟一时间有了些恍惚感。 直到几秒钟后,她才慢慢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确实是向导师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她想见自己的家人一面。 年轻的女法师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地看向自己的导师:“他们在……” “就在楼上客厅,”丹尼尔泛黄的眼珠盯着玛丽,“你最好梳洗一下再上去——尤其是你的头发。” “好……好的。” 玛丽忙不迭地答应着,然后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安置浸入舱的地下室,她回到一楼,进入公共的盥洗室,伸手打开了水阀,看着依靠魔导水泵供应的清澈水流从金属管道中流淌出来,哗哗的水声让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家人。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离开那个家时是怎样的光景了……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跟着大孩子们一起去山里“探险”,入夜之后和伙伴们走散,阴差阳错地踏入魔法师的古老塔楼,从此改变了人生,从此断绝了和家人的联系,如今十几年的时光流逝,孩提时的记忆早已模糊风化,她唯一还能记得的、跟“家”有关的印象,似乎就只有一间低矮漏风的老屋,一盏挂在门口的昏暗提灯,以及那些用来吓唬小孩子的睡前故事。 不幸的是,在那些惊悚的睡前故事中,有很多内容——关于黑巫师的,关于古堡的,关于山里的怪物和魔法奴仆的——都在她之后的十几年人生中一一成为了现实。 水流哗啦啦地流淌着,玛丽捧起冰凉的清水,拍打在自己脸上。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父母的模样了,但她还是想见一见他们。 离开盥洗室,年轻女法师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看到自己的导师已经站在走廊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看到自己出现,身披黑袍的老法师只是点了点头,便沉默不语地向着客厅的方向走去。 玛丽迈步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客厅门前,一名仆人立刻上前,替主人推开了客厅的大门。 玛丽看到了客厅里的景象。 壁炉正在客厅的一侧静静燃烧,炉火的红光照耀在附近的铜制置物架上,暗红色的长沙发摆放在客厅中央,一对穿着脏兮兮的灰布外套、头发都已花白、脸上皱纹遍布的老夫妇正坐在那沙发上。 他们坐的很小心,大半个身体都在沙发外面,仿佛生怕弄脏了这里华贵的陈设。 ——看来导师只带来了她的父母,而没有把她的姐姐也带来。 沙发上的老夫妇也看到了门口出现的人,他们几乎是瞬间便站起身来,对着丹尼尔露出敬畏和谄媚的笑容,然后他们才看到站在丹尼尔身后的玛丽,在这一瞬间,分隔了十几年的家人终于见面了。 玛丽定定地看着那对老夫妇,看着他们那浑浊的眼珠转动,视线落在自己的法袍上,看着他们慢慢露出谦卑敬畏的表情,看着他们慢慢弯下腰来。 这一连串动作,就仿佛条件反射一般。 “尊敬的法师大人。”她听到那对夫妇如此称呼着自己。 玛丽有些不知所措,她听到丹尼尔在旁边开口,语气冷硬:“这是你们的女儿,不必行礼。” 那对老夫妇这才直起身子,带着一丝惊异看了玛丽一眼,但惊异中仍然残留着明显的紧张,玛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她嘴唇嚅动了好几下,才终于从唇缝中挤出声音来:“父亲,母亲……” 用的是非常标准的、市民式的发音,用词也是较为庄重的、上层式的称谓——因为不管她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如何,她的导师都始终是一个来自帝都的,拥有卓然学识和教养的高阶法师,在导师门下,她并没有学过其他的说话方式。 童年时接触过的那些乡野习惯,早已在她的脑海中模糊了。 老夫妇在听到玛丽对他们的称呼之后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拘谨地点着头,干巴巴地重复着:“好,好,真好……” 等所有人在几张沙发上坐下之后,客厅中很快便尴尬地安静下来。 玛丽努力思索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半天才组织出完整的句子:“家里……都还好吧?” “好,好……粮食够吃,”弯腰驼背的男人连连点头,“你也好吧?粮食够吃吧?” “……我衣食无忧,”玛丽有些别扭地说道,“你们现在……还住在乡下么?” “还能去哪?”皱纹遍布的老妇人说道,“房子和地都在那边,还有牲口。”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位法师老爷派人把我们接过来的,”老妇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丹尼尔一眼,“我们坐的马车,很大的马车。” 随后她又看着玛丽身上的长袍,眼神中又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敬畏——就好像这敬畏已经深深刻印在她的骨子里,以至于只要看到类似的东西,哪怕明知道眼前之人是自己的血亲,她也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一般:“你现在,是法师啊……” “是,我已经快要晋升中阶了……”玛丽说道,但她并不确定眼前的老夫妇能不能听懂中阶是什么意思。 “好,你……你是有出息的,”那个驼着背的男人又点起头来,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看了旁边的丹尼尔一眼,紧接着收回目光,“你是被法师老爷带走了,这是你的幸运啊,你姐姐,你哥哥都没你运气好……” 幸运……玛丽突然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单词。 可以用来交谈的话题似乎很快便结束了,或者说,从一开始话题就不存在。 玛丽越发地感觉不自在起来,她相信眼前的老夫妇也是如此。 他们是陌生人,带着血缘关系,却又相隔万里,他们坐在一个看似很近的地方,努力想要说些双方都能感到融洽的话题,却连装都装不出来。 在第二次尴尬与冷场开始之后不久,那老妇人开始频频看向门口,她的丈夫也越来越显得局促不安起来——他们不懂得如何得体地隐藏自己的情绪,玛丽一眼便能看穿他们的想法与感受。 坐在这个“华贵”的地方这么长时间,这对来自乡下的老夫妇已经坐立难安了,他们根本没有从玛丽身上感觉到任何与女儿重逢的喜悦,他们只是因为一个法师老爷的命令才来到这里的,他们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一种折磨。 他们偶尔偷偷看丹尼尔一眼,那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乞求。 玛丽主动站了起来。 “就到这里吧,”她低声说道,“我……还有些魔法实验要做。” “哦,哦,好,”老妇人紧跟着站了起来,“那……那你去做你的事吧。” “你们要在这里住几日么?” “不,不了,”老妇人慌忙摆手,“家里的牲口还要人照看,留给旁人太长时间,我们不放心。” 玛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仿佛逃离一般离开了这个房间。 甚至直到躲进附近的偏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鲁莽地抛下了自己的导师——而这如果放在一年前,恐怕是要招致恐怖的责罚的。 就在玛丽意识到自己犯下错误的同时,偏厅的房门突然打开,丹尼尔迈步走了进来。 身披黑袍的老法师只是静静地看了玛丽一眼,随口说道:“我安排他们在别处休息一天,明天会送他们回去。 “你如果不想再见他们,这段时间里就不用再见。 “之后,我会派人照看好他们的生活。” 玛丽低着头,声音嗫喏:“……谢谢。” “不必。” “导师,我……是不是挺差劲的?”玛丽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导师,“他们是我的父母……” 丹尼尔淡然开口打断了她:“他们一开始并不想来,直到我派去的学徒展示了法师的身份,并给了他们一笔酬劳,他们才愿意来和你见面。” 玛丽有些茫然:“酬劳……”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丹尼尔平静地说道。 “导师,您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局面?” “是,”丹尼尔没什么表情变化地说道,“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也是你有必要面对的局面,所以我没有插手。” 玛丽咬了咬嘴唇,随后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法袍,以及法袍衣领附近代表法师级别的银质徽章。 制造隔阂的,并不只有十几年的分隔。 “导师,超凡者和普通人之间……差距真的就那么大么?” “在大多数地方,就是如此。” 玛丽垂下头,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 丹尼尔则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再打扰自己的学徒。 他还有主人交待的任务要做。 …… 奥尔德南,东区暗巷,一名胡须杂乱、眼窝较深、容貌平平无奇的男人正摇摇晃晃地走过街巷。 男人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手中拎着一个装着食物的布袋,他的头发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打理过,身上较为破旧的衣服也如这片街区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准一般。 冬日的天色总是早早变暗,昏暗的天光已经笼罩奥尔德南,稀稀落落的魔晶石路灯由远而近地亮起,照亮了东区陈旧破败的街道。路上的行人稀少,去工厂上班的人还没各自返家,偶尔见到出现在路边的人,若不是形迹可疑的无业游民,便多是浓妆艳抹、刚刚来到街边的低级娼妇。 醉醺醺的男人在街上走着,突然间,一种莫名的心悸降临心头,让这个身穿破旧外套的男人停了下来。 他仿佛只是因醉酒难受而扶住旁边的墙头,右手却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悄然将一根黄金打造的尖刺握在手中。 尖刺表面有魔法的微光流转。 一个胡子邋遢的流浪汉从他旁边走过,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那流浪汉突然转过头看了过来。 在醉醺醺的男人眼中,那流浪汉的形象突然扭曲蠕动,变化成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面孔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 一个声音传入他耳中:“在黑铁巷14号会面。” 男人眼中的醉意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他不动声色地收起黄金尖刺,感受着大脑中悄然跳动的另一个意志,一边脚下变换方向一边低声说道:“是,主教。” 男人转身离开了这道街巷,而在他走过的这条路上,从未出现过什么胡子邋遢的流浪汉,就仿佛那从头至尾只是一个幻象。 …… 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黑暗,照亮了一片被阴云笼罩的平原,平原上荒芜干涸,苍凉的建筑废墟和植物残骸被风沙掩埋,无休止的风不断吹过整片天地,而在这破败毁弃的天地之间,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平原上跋涉。 他们表情麻木,眼神茫然,仿佛这场跋涉既无目的,也无终点。 而在平原远方,在光芒亮起的尽头,则伫立着一座光辉灿烂的城市,那城市殿堂高耸,金碧辉煌,仿佛神话传说中的完美之城。 乌云遍布的高空,两道身影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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