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甚至不光是心灵网络,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在高文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它在底层保持着近乎中世纪的落后黑暗,顶层却先进的仿佛地球上的近未来世界,两种截然相反,矛盾重重的局面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中,尽管明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是魔法技术独特的发展规律以及数百年前魔潮的余波,高文还是忍不住时常会有所惊叹。 就如现在,他在心灵网络中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帕蒂,远隔上百公里的两人在心灵网络中可以面对面地交谈,但事实上在外面的现实世界,绝大部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隔壁城市里发生的新事情。 只要一想到这点,高文就难以忍受——这个世界的超凡者们或许已经习惯了,习惯于享受便利魔法技术的同时欣赏底层平民和贫民的挣扎,但他越是接触这些,就越是接受不了这些。 好在,魔网通讯技术的关键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在高文心中冒出这些感慨的时候,坐在花坛旁边休息的帕蒂也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塞尔西叔叔”——小姑娘今天是一个人坐着,也没有到处跑来跑去,这情况倒是真不常见——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冲着高文使劲挥舞胳膊:“叔叔!叔叔!我在这儿呢!” 高文已经确认过周围没有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于是在听到帕蒂招呼的时候便微笑着迎了上去,他好奇地看了小姑娘身边一眼:“今天一个人?” “塞丽娜姐姐这几天好像生病了,一直没来,”小姑娘噘着嘴,似乎略有些不高兴,“叔叔您也是,好几天都没出现了……” “叔叔平常很忙。”高文微笑着,按了按小姑娘的头发,心中却划过一丝疑惑:赛琳娜·格尔分“生病”了?是真的生病了?还是永眠者又有什么大项目?或者是出了别的状况? 这些问题在小帕蒂身上当然问不出答案,高文也只是心中略有些疑惑,随后他就将其暂时放到了一边,并和帕蒂闲聊起来。 然后,他毫无意外地听到了关于葛兰领目前的消息—— “妈妈出门了,带着好多骑士出去的,”帕蒂不太高兴地说着,“城堡里的人说是外面在打仗,但他们都觉得我是小孩子,不愿意跟我多说……只有女仆姐姐跟我说,妈妈一定会回来……” “当然,你要相信女仆的话,你妈妈肯定会回家的。”高文微笑着,摩挲着小姑娘的头发说道。 他当然知道罗佩妮·葛兰女子爵的去向。 那位女子爵应该已经收拢了在北部地区溃散的贵族残部,并正在带着他们前往位于圣灵平原边界的磐石要塞,她身边带着自己十年间培养出来的忠诚护卫,以及几十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塞西尔士兵,她正走在自己的复仇之路上,而且一往无前,不惧任何痛苦磨难。 十年隐忍积累起来的仇恨不是那么容易释放干净的,碎石岭上的炮击对高文而言是收复南境的开端,对罗佩妮·葛兰女子爵而言则是复仇的起点,说实话,高文都从未想过那位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女士竟然会做到这一步——当她传来密报,表示将继续把那些贵族送上死路的时候,就连他都吓了一跳。 但他知道,自己最好放手让罗佩妮去做,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做得更尽心尽力了。 他只要做到自己所承诺的那些——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摧毁最后的贵族反抗力量,在这个过程中保护好葛兰领,保护好她的女儿就行。 他看着正坐在自己身旁晃着脚丫的小帕蒂,随口问道:“母亲不在家,你害怕么?” “不怕啊,”帕蒂仰着脖子,一脸自豪,“我胆子可大啦!而且晚上还有女仆姐姐陪着……还有最近城堡里新来的女仆和侍卫们,他们还会给我讲故事呢。” “新来的女仆和侍卫啊。”高文随口敷衍了一句,心中略略安定下来。 那些所谓的“女仆和侍卫”都是在战争开始之前,通过罗佩妮女子爵的渠道进入葛兰城堡的,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钢铁游骑兵战士和军情局干员,任务就是在罗佩妮·葛兰离开领地期间保护她的城堡和女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监控葛兰领的情况。 高文对罗佩妮女子爵很信任,他相信哪怕是为了复仇,那位女子爵也不会背弃他和她订立的盟约,但他对这个时代贵族领地其他人的忠诚度可不敢信任——尤其是在葛兰领这个有过叛乱先例的地方,而罗佩妮·葛兰本人显然也认同这一点。 谁也不敢保证在女子爵离开领地并“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葛兰领内部能保持多长时间的稳定,就高文目前得到的情报,在卡洛尔、培波、康思科等地区,贵族联军惨败的消息传扬开之后的一周内就已经出现了秩序混乱的情况,他可不能让葛兰领也出现这种情况。 看着眼前的帕蒂小姑娘,高文略略陷入思索。 这时候罗佩妮·葛兰应该已经抵达或者快要抵达磐石要塞,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表,他也是时候派出人手去“接收”葛兰领了——毕竟,如果塞西尔军队在大获全胜之后却对葛兰领故意无视,是很容易引人怀疑的。 …… 在荒蛮无边的旷野中跋涉,吃着最粗劣的食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不但要和旷野中的泥泞与碎石纠缠,还要时刻准备好和那些游荡的野狼与棕熊搏斗……过去的十几天对卡洛尔和他的同伴们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更别提这场噩梦中还有塞西尔人的影子,还有那些带着尖锐呼啸声的、随时可能在身边掀起毁灭性爆炸的可怕魔法的影子——虽然它们在这场噩梦的后半段已经不怎么出现了,但每当想起在碎石岭和逃亡路上所经历的一切,卡洛尔子爵仍然忍不住会感觉浑身发凉。 但好在,任何噩梦都会有醒来的时候,漫漫长夜也终将迎来日出。 在经历了十几天的逃亡生涯之后,仅存的贵族军——可能也是南境这片土地上最后的光荣血脉们(至少队伍里的人是这么认为的)终于抵达了逃亡之旅的终点。 在北方边境,圣灵平原边界线上耸立的宏伟要塞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磐石要塞的巍峨城墙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卡洛尔子爵几乎要热泪盈眶,风吹在他那因为多日艰难跋涉和疏于保养而干裂灰暗的脸上,仿佛刀片切割一般生疼,但此刻这位子爵先生已经完全可以容忍、忽视这点疼痛,他立刻挥舞起胳膊,对身旁的康思科子爵大声说道:“看呐!磐石要塞!我们终于到了!我们安全了!” “感谢众神庇护……”康思科子爵也兴奋地说道,并不忘看一眼在不远处带队的那位令人敬佩的、有着卓绝心志的女士,“也感谢罗佩妮女子爵……她真是救了我们所有人!” 马里·奥兰子爵也忍不住看了罗佩妮·葛兰的方向一眼,在看到那个骑在马上的纤瘦身影之后,这位领地和葛兰领仅隔着一条小河的子爵先生脸上浮现出片刻的复杂神色。 这真是一位心志坚定的女士……确实是心志坚定。 但他这片刻的复杂神色转瞬即逝,安全抵达磐石要塞所带来的安心感此刻战胜了一切。 磐石要塞的指挥官,直接效忠于王室的马里兰爵士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带着警惕的神色关注着要塞周围的一切变化。 最近一段时间从要塞北方和南方传来的消息都让这位高阶骑士领主内心万分忧虑,他听说了王室发生的巨变——虽然只是听说了一部分不太确切的消息,但似乎一场巨变即将笼罩在这个王国上空,但更令人担忧的事情却是在南方:在磐石要塞以南,那个沉寂了一百年的塞西尔家族,他们终于还是不再沉寂了。 南来北往的商旅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而且消息是一条接着一条,先是说南境四十多个贵族突然联合起来征讨塞西尔公爵,然后没过多久便直接传来了七万人的贵族联军被塞西尔的大魔法师团打到全军覆没的消息——也不知道这天方夜谭般的“大魔法师团”是从哪来的。 马里兰爵士在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压根不敢相信它们是真的,开玩笑,七万人的联军!塞西尔全境现在才多少人? 那可是七万人,由贵族领主、骑士们带领的七万人!哪怕是七万头猪,给塞西尔人去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抓的完吧?! 然而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人深深不安,甚至让马里兰爵士忍不住去相信那些从南方来的商人所说的事情是真的——从那之后,和南方所有贵族家族的通信就全部中断了。 偏远地区的贵族或许几个月也不会跟磐石要塞有联系,但就连南边一道丘陵之外的卡洛尔家族也断了联系,这情况可就不太妙了。 马里兰爵士在城墙上略有些烦躁地走动着,心中盘算是否应该派出一支骑士小队去南边查看情况——或者派一支使者队伍,以拜访卡洛尔领的名义去南边看看,但就在他这些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一名亲兵突然从旁边跑了上来。 “将军!要塞下面……要塞下面来了一大群人!” 马里兰爵士在任何场合下都习惯让士兵称自己为将军,这是他执掌这座要塞之后养成的习惯,看着眼前神态略有些慌乱的亲兵,这位将军脸上略有些不快:“慌什么——一大群什么人?” “看上去像是乞丐——但他们自称是南方的贵族!” 马里兰爵士的表情凝滞下来。 他似乎不用往南方派什么骑士和使者了。 第0419章 你看此城,固若金汤 自从北方不断传来那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南方的形势也仿佛突然被阴云笼罩般变得一片混沌,磐石要塞的气氛便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这座承担着南境大门职责的要塞是伫立在圣灵平原南端最雄伟的堡垒,人人都以它为傲,但现在这座要塞却突然成了被夹在两团风暴中间的一座孤岛——南方地区的所有贵族突然全部失去联系,那个沉寂了一百年的塞西尔家族似乎正要谋划一番大事,然而要塞派往北方寻求支援的信使却只能带来令人沮丧的消息—— 由于王都局势恶化,内战阴云笼罩,两位摄政公爵和监国王子已经开始号召各地贵族出兵准备应对东境的叛军,王都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来支援磐石要塞,尤其是在磐石要塞还没有遭受实质性攻击的情况下更是如此:王都那些大人物们似乎远未意识到南境局势究竟在以怎样的速度恶化,在他们眼中,有一位王子和一位武力派公爵领导的东境叛军显然比南方的“混乱”要严重的多。 在这紧张且微妙的局势下,磐石要塞只能紧闭城门,开始施行最严格的闭关禁令,除了手持庞贝伯爵亲手签发的通行证的商人以及要塞周边地区的超凡者之外,禁止一切人通关过境——而事实上哪怕没有这些禁令,磐石要塞近期的商旅人数也已经锐减到了最低点。 嗅觉敏锐的商人们早早地就产生了危机感,在这敏感的时刻,没有人敢冒着被贵族领主当做探子抓起来的风险随意穿越要塞,最近几天每天从要塞大门经过的商人最少的时候甚至不足两位数,不要说和去年秋冬季的高峰相比,甚至和往年比起来,这也是个极少的数字。 而在今天,磐石要塞终于又迎来了一大批“客人”——在南方地区战败、被驱逐出来的贵族们。 在看到这近千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又携带武装的队伍时,整个要塞几乎进入临战状态,士兵们实在看不出这是一支贵族队伍,倒以为这是南境所有的落魄佣兵和强盗土匪都聚到了一起,要来劫掠这座城市了。在一番紧张的对峙以及复杂繁琐的身份验证之后,要塞长官马里兰爵士才终于确定眼前这支看起来仿佛盗匪乞丐结合体的队伍竟然真的是南境的贵族们——落难的贵族们。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要塞紧闭的、包覆着紫钢铆钉和精金衬板的大门被打开了,高大健壮、一头黑色卷发的马里兰爵士领着骑士团出城迎接这些落难的先生和女士,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队伍中那位身披破烂外套、头发油腻打缕、脸庞蜡黄干裂的年轻男士,费了好大劲才认出这是卡洛尔领的子爵先生——卡洛尔领和磐石要塞距离最近,卡洛尔子爵和马里兰见过不止一面,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可真是第一次。 “先祖在上啊!我的子爵先生!你们这是经历了什么?!”马里兰爵士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些落难的人,并在队伍里又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看来那些可怕的传言都是真的?!” “灾难,一场灾难,一场可怕的、无情的、残酷而且毫无古典礼仪可言的战争摧毁了一切,”卡洛尔子爵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而且尊敬的爵士,千万不要感叹什么先祖在上了……我现在听到这几个字就会做噩梦。” 在旁边的康思科子爵捂着额头,语气中满是痛苦:“我们就是被先祖打的……” “……众神保佑你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马里兰爵士一辈子见识过不少风风雨雨,但眼前的局面他还真是没见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上这个诡异的话题,只好赶快带着这些落难的绅士和女士们进城,“我给你们准备了热水,在泥泞的旷野中跋涉一定糟透了。” “我们需要先吃点东西,奶酪,肉排,葡萄酒,我的天,洗澡的事情完全可以放一放!”马里·奥兰子爵急促地说道,“有吃的么?” “当然,我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城里准备食物了,磐石要塞食物充足,”马里兰爵士立刻点头,但作为一个镇守要塞的高阶骑士,他还是忍不住警惕地看了那近千人的队伍一眼,“不过恕我谨慎——这么多人一次性放进要塞很危险,我必须对他们进行必要的检查,以防止敌人的探子混在里面,这种情况是很容易出现的。” 康思科子爵回头看了那些跟着自己一路穿过整个战区的士兵和骑士们一眼,高声对马里兰爵士说道:“尊敬的爵士,这些人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忠诚可敬——当然,我理解要塞的规矩,所以我只希望您能尽快检查完,好让这些勇敢的战士们尽快进城吃饭休息。” 听到这正直而慷慨的话语,士兵们无不动容,康思科子爵则不动声色地驱马来到了马里兰爵士身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随便怎么检查,先带我们去吃点东西。” 队伍中的贵族和骑士、神官们在马里兰爵士和要塞骑士团的陪同下向着城内走去,其他人则开始接受要塞士兵的检查,罗佩妮女子爵只是表情淡漠地看了那些执行检查的士兵一眼,便跟上了其他贵族们的步伐。 她知道这检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在没有完善人员登记和身份识别制度的情况下,所谓的检查也不过就是询问同一个队伍里的其他人,看看大家是否能相互证明身份而已,或许面对少数探子混入军队的情况时这种盘查方式还管点用,但谁又能想到有一位贵族所带领的整个亲随队伍从上到下全都是探子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磐石要塞巍峨的城门在自己面前越来越近,随后步入其中。 “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安全了,”马里兰爵士骑在马上,当跨过要塞大门的时候,他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正露出放松神色的贵族们,“这座堡垒,坚不可摧。” 卡洛尔子爵抬起头,看着那散发出微微魔法光晕的黑色城墙,这道著名的城墙确实让他的心安定许多,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尊敬的爵士,容我说一句——高文·塞西尔的危险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他用某种未知的方法打造了一支恐怖的军团,我们几乎没能和那个军团正面对抗就溃败了,现在他恐怕正在南方收拢人手,积蓄力量,他说不定会盯上这里……” 马里兰爵士忍不住回过头:“可我听说,主动开战的并不是他?” “……确实如此,主动开战的是我们,”卡洛尔子爵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但现在我要说,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我们是被诱导了!塞西尔公爵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战争准备,被动应战只是个幌子,他从一开始就是充满进攻性的——爵士,千万不要被他暂时没有进攻磐石要塞的假象给蒙蔽,他一定会来的!” “我会慎重考虑你的警告,子爵先生,”马里兰爵士深深地看了卡洛尔子爵一眼,“而且我会把你们的遭遇尽快报告给……王都。但恕我直言,你们能得到的帮助恐怕有限,即便磐石要塞,也只能给你们一个容身之处而已。” “爵士,塞西尔家族回来了!他们要讨回这一百年里失去的一切!您忘了磐石要塞建立的初衷……” “子爵先生,我当然记得磐石要塞建立的初衷,但请记住,背叛了塞西尔家族或者瓜分塞西尔土地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们,不是圣灵平原上的任何一个姓氏,”马里兰微微扬手,打断了卡洛尔的话,随后轻轻叹了口气,“而且并非我意识不到南方的危机,从你们身上我就能看出塞西尔家族的威胁,但我能做的相当有限。” 看到马里兰爵士脸上复杂的神色,卡洛尔和周围的几个贵族终于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康思科子爵不禁迟疑着问道:“爵士,发生了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么?”马里兰爵士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国王死了。” …… 塞西尔领,商业区,“天平广场”,一座新的大型设施正在被树立起来。 合金制造的塔状骨架仿佛一座异样的丰碑般树立在广场中央,装饰用——以及在夜晚提供照明用的外层覆板在经过减重术处理之后被轻巧且精准地覆盖在塔的表面,魔导技师们利用提升装置和安全索攀至塔上的各个关键位置,用灼热的能量光束将塔的覆板和骨架牢固地焊接在一起,而在这座塔的顶端,则是一座悬浮在半空的、散发出莹莹光辉的大型方尖碑。 这座设施已经接近完工,目前只是在做最后的修饰工作,塔顶上的魔能方尖碑是设施的核心装置,同时也在为现场的各种魔导装置提供着能量,在方尖碑下方,连接地下魔网的合金柱正在被高塔的覆板一点点遮盖起来,那些闪耀的魔法符文正将澎湃的能量从魔网中抽取,并注入到顶部的方尖碑底座,最终再由方尖碑向外释放,形成足以覆盖整个城区的魔力场。 高文站在工地附近,看着这座塔身上各处的符文以及魔晶石灯随着魔导技师的测试一个接一个地点亮又熄灭,心中略有些感慨。 在这座塔完工之后,商业区最西端的街区以及新建立的西城区也就完全处于新式魔网的覆盖下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塞西尔城将完全处于“魔网通讯”的信号覆盖范围内,今后再等上一阵子,等到南北大道上的数座魔能方尖碑中继塔完工,就可以在塞西尔城的任何一个角落和康德领进行通话了。 当然,前提是通讯设备的产量要跟得上。 高文看了一眼不远处,在那里,数名士兵正守卫在一辆大车旁,那辆车上便放置着数个大型的、带有三角形底座和水晶结构的装置,那些是尼古拉斯·蛋总在生产线尚未运行的时候亲手制作的“公共魔网通讯终端”,现在它们正在等待安装。 瑞贝卡站在高文身旁,这姑娘脸上满是自豪,因为把魔能方尖碑放在塔上的主意就是她提出来的——这源于她对领地内每一座魔能方尖碑实际运转情况的持续跟踪监控:“把魔能方尖碑安置在特殊的‘塔’上,可以有效提高信号传输的稳定性和传输范围。当然这也会让它变得显眼,而且容易变成远程法术攻击的活靶子,所以我在塔身里设置了法力护盾符文组——反正魔能方尖碑的冗余能量很多,带起一套护盾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一套护盾么?”高文偏头看了这姑娘一眼,“我怎么还听说你当初打算在塔下面埋三百斤魔晶炸弹?” “额……那不是您说要在荒郊野外也设置中继塔,保证什么信号全覆盖么,”瑞贝卡顿时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脑壳,“野外多危险啊,万一敌人来破坏怎么办……” “这是能量广播塔和信号中继塔,又不是前线碉堡,”高文敲了瑞贝卡的脑袋一下,“本身够结实就行了,你还指望一座信号塔在战争时期歼敌八千是怎么的。” 瑞贝卡嘿嘿傻笑起来企图萌混过关,而高文却在教训过这孩子之后忍不住摸着下巴陷入思索。 瑞贝卡在魔能方尖碑中继塔下面埋炸弹的主意确实是个馊主意,危险性大而且得不偿失,但她的考虑倒是有一部分道理的——这个世界,还真不太平。 这个世界的荒郊野外处处危机四伏,人类还远未在旷野中遍插文明之光,而且现在还是战乱年代,那些设置在主要城市外的中继塔的自保能力还真是要考虑考虑的…… 自爆不行,弄个奥爆似乎也可以…… 看到老祖宗突然就陷入思索状态,瑞贝卡忍不住大着胆子踮起脚在高文面前挥了挥手:“祖先大人啊,我怎么觉得您开始认可我的话了?” “我只是在思考各种野外设施的防御问题……”高文扒拉开瑞贝卡的手,正想再说点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琥珀正朝着这边飞快跑来。 等琥珀到面前之后,他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莱特回来了!”琥珀喘了两口气,“他好像经历了什么……重新获得圣光了!” 第0420章 问与答 重新获得圣光? 琥珀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而且高文再询问下去,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说是莱特刚刚回到领地——现在已经回了教堂。 “施工这边你看着点,”高文匆匆跟瑞贝卡交待了一句,便一把拉住正准备溜号的琥珀,“你跟我去看看莱特。” “哎哎你别拉我……我暗夜神选你知道不……我暗夜神选……我进圣光教堂浑身别扭的……” 琥珀这点微弱的抗议很快便消失在空气中,高文把这个矮冬瓜往胳膊下面一夹,迈起大步就直奔教堂——没过多久,二人便来到了那座由莱特亲自建起的小教堂前。 此刻教堂并未开放,但大门也没上锁,虚掩着的教堂大门上,一朵白色的告死菊正静静地插在门板的缝隙中。 高文看了一眼那朵告死菊,随后上前轻轻推开大门。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布道台前,他背对大门,穿着一身伤痕累累的塞西尔魔导战甲,从侧面窗户洒进来的阳光落在这个身影肩上,荡漾开一圈朦朦胧胧的辉光。 在那层隐约虚幻的辉光中,高文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但再凝神细看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却只有尘埃在阳光下飞舞时所带起的朦胧光点。 高文走向莱特,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在这空荡的教堂大厅中回响起来,布道台前那个身影随之晃动了一下,莱特转过头,看到高文之后躬身行礼:“领主,我正要去向您报道……” “没关系,我来看你也一样,”高文摆了下手,并随之注意到莱特脸上多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道伤口从左侧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上,恐怕再深一丝就会夺走莱特的一只眼睛,而此时此刻这道伤口已经愈合,却留下了深深的伤疤,“……看样子你经历了许多东西。” “我……重获了圣光,”莱特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一团如有实质的澄澈光辉几乎立刻便从空气中浮现流淌而出,聚集在他手掌上方,这团光芒仿佛引动了空气中的圣洁能量,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我从未感受到……我和圣光之间的关系如此紧密,原来它一直都在我身边,在我们每一个人身边,就像自然界中的魔力一样……” 高文静静地看着圣光在莱特手上流淌并慢慢消散,随后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这背后全部的原因,但或许我找到了圣光真正的道路,”莱特的声音一开始略有迟疑,但随之变得坚定有力,“领主,您还记得您曾问过我的那句话么?” 高文心中隐有所感:“关于你的信仰?” “是的,您曾问我,我信仰的是圣光,还是圣光之神,”莱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布道台后方——高文记着那里曾经安置着圣光之神的圣像,然而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物,“我想我现在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 消失的圣像,重获的圣光,还有莱特身上悄然改变的气质,高文心中已经想到了这位牧师重获圣光的大概情况,但他不知道这种惊人的改变是如何发生的——一个虔诚的信徒是如何在突然之间就突破了自己的信仰,突破了那种近乎心灵钢印般的影响?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莱特在听到这些问题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随后才静静开口道:“领主,您知道在那些贵族和圣光神官溃败之后,他们的溃兵都做了什么吗?” “我大概可以猜到。”高文沉声说道。 “我们经过了一个村子,在康思科地区边上……那里已经全毁了,”莱特平静地说道,语气似乎很淡然,但在他开口的时候,高文却能够感受到他身旁隐隐约约浮动起来的圣光力量,“村子里有十几个幸存者,我们在那里过了一夜……” 从莱特口中,高文和琥珀知道了发生在康思科领的那一夜,知道了那些因饥饿而疯狂的贵族溃兵和教廷骑士,知道了那个叫做艾米丽的小姑娘,知道了莱特重获圣光的全过程。 琥珀听完莱特的故事,总是没心没肺傻乐呵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一丝惋惜遗憾的表情来,她皱着眉,抬头看了看脸色阴沉的高文,又看了看莱特,最后还是忍不住嘀咕起来:“那群天杀的贵族……还有那帮神棍……” 说完她就立刻拍了拍高文的胳膊:“高文我没说你啊——你跟他们还是有区别的。” “我知道,你不用刻意强调,”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看着莱特,“虽然重获了圣光,但你应该还有疑惑吧……否则你就不会站在这里思考这么久而不去报道了。” “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不知道该不该我思考的东西,”莱特果然皱起眉,微微叹了口气,接着他看着高文的眼睛,用一种格外坚决的语气问道,“领主,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 “那些贵族,还有那些神官、骑士们,他们自诩为人民的保护者,最终却做的比强盗还要强盗,他们当然该死,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可以杀死成百上千的贵族和教士,但……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贵族和教士?他们在几百年前,甚至在几十年前,都还没有堕落到这种程度……我们今天消灭了他们,但几十几百年之后,我们之后的人会不会也走上同样堕落的路?” 琥珀不可思议地看着莱特的表情,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是他问出来的,在她印象中,莱特只是个安心传教、在领地里到处给人帮忙的热心牧师而已,却没想到他在回来之后会突然提出这种问题——这个问题几乎就是在质疑高文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了。 而且这个问题…… 琥珀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她想到了高文曾经说过的那些规划,关于对旧贵族的处置方案,关于未来的领地法律,她也忍不住问道:“对啊,你当初也说过,人性中总有贪婪,哪怕是现在看起来秩序井然清正廉明的政务厅,随着领地发展、日渐富裕,也总会有被权力腐化的人出现,如果那样的话……” 高文看着琥珀和莱特,对于后者的问题,他并没有太大意外。 改造、建立一种思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怕是在不断推行新教育、新思想的情况下,哪怕是在他身边最核心的圈子里,能够完全理解他想法的人都很少很少,而莱特在亲眼看过战场,看过旧贵族和旧教会的腐化堕落模样之后会冒出这样的疑问当然十分正常。 这与个人的思维或悟性无关,这单纯只是时代的局限。 他对眼前重获圣光的牧师问道:“莱特,你觉得‘贵族’是一个怎样的群体?” “贵族……”莱特皱起眉,“他们……是土地和人民的拥有者和统治者,而且至少在名义上,他们还是这一切的保护者……他们的权力很大,这个王国基本上就是依靠他们运转起来的。” “那你觉得‘贵族’是好的还是坏的?” 这次回答的是旁边的琥珀:“坏的呗——莱特都亲眼见过了。” “我也是贵族,”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琥珀,“还有十一年前解放奴隶的葛兰子爵,现在的葛兰女子爵,已经接受塞西尔律法,准备宣誓效忠的安德鲁·莱斯利子爵,他们都是贵族。” “额……”琥珀愣了一下,挠着头发,“那就有好有坏呗。” “是的,贵族中也有好的,但为什么贵族的整个群体还是会腐化堕落成这样?” 琥珀和莱特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间不知道高文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幸好,高文也没有让他们困惑太久,他有些话早就想跟身边的人说,此刻正好时机合适,他便微微吸了口气,把他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贵族——或者更严格地讲,是安苏现行体制下的土地贵族,他们是土地和人口的绝对所有者,也是权力的制定者和执行者,从诞生之日起,这个群体的性质就决定了他们的生存方式——他们占有几乎全部的资源,而且有绝对的权威去使用这些资源,所有平民都只不过是他们资源的租借者,甚至是他们资源的一部分,贵族不事生产,也不需要去生产什么,他们只需要寄生在土地和人民身上,从后者身上汲取养料即可…… “所以,他们当然不会真正怜惜和在意平民的性命和权益,而且由于资源来自土地,他们对人民在意的程度,甚至还不如他们对自己土地的在意程度,即便他们偶尔表现出对人民在意的模样,那也只不过相当于一个人珍惜他口袋里的钱币而已,他们会保护自己的钱币,但价格合适的情况下,他们随时可以把那些钱币‘花’出去。 “他们自诩为人民的保护者,这一点也是事实,在荒蛮的拓荒年代,人类只有有限的资源去供养有限的保护者,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把大量资源集中在几个强有力的个体身上,让这些个体来保护整体的安全,而这些强有力的个体就是最初的土地贵族,至少在那个年代,他们的存在确保了文明的生存和发展——但在这个时期结束之后呢? “无人能够控制土地贵族,因为他们既是资源的拥有者又是分配者和使用者,既是法律的制定者又是执行者和维护者,所以他们必然会成为一个失控、腐化、堕落的群体,甚至抛开道德而言,他们的“腐化”都不能算是腐化——这只是一个群体在养分充足的环境下不断膨胀生长的自然变化而已,就如一株植物在肥沃的土壤中会不断成长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土地贵族永远——记住,是永远都不会主动放弃他们的资源和特权,就如一株植物不会主动把根须从土壤里拔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偶尔出现了一两个‘好’的土地贵族,他们也不会改变土地贵族整体的属性,因为这个群体的本质没有改变,他们的生存方式也不会改变,只要他们还占有土地,还享有特权,掌握资源,他们这个群体就必然会走上寄生于土地和人民身上、依靠吸食后者的养分来生存的路,而他们所谓‘人民保护者’的角色也会随着所有土地贵族都完成资源分配,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统治结构之后荡然无存,想一想那些冠冕堂皇的‘贵族战争’,在‘贵族战争’中,他们是为了保护人民才拿起刀剑的么? “而这个概念扩展开来,目前的圣光教会和土地贵族也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土地贵族占有的资源是土地,教会占有的是信仰和神术,土地贵族的特权是法律,教会的特权是经典解释权罢了。” 高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莱特和琥珀,继续说道:“因此我们回到最初——贵族为什么会腐化堕落成这样,答案是——他们必然会腐化堕落成这样,这与土地贵族中出现了几个开明领主无关,也与他们曾经多么光辉伟大无关,这纯粹是他们的固有属性决定的,所以——莱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可以消灭成百上千的贵族和骑士,但只要‘土地贵族’这种群体仍然存在,那么哪怕我们杀光了这一批的土地贵族,新的土地贵族也迟早会出现,甚至从我们的子孙后代中出现。 “所以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仅仅是为了消灭那些贵族的躯体,而是为了消灭他们的根基,我们不是为了消灭南境的四十多个分封领主并掠夺他们的土地财富而进行这场战争,是为了消灭这些领主所属的‘土地贵族’这个整体,将土地和自由还给人民而进行这场战争,是为了不要再出现下一个被自己的领主烧毁的村落,不要再出现下一个艾米丽而进行这场战争。 “莱特,如果你有兴趣,你可以去看看我最新颁布的土地分配法案,以及在学校里、在报纸上、在各个公告栏中不断宣传推广的,对土地权益和人民权益的解释,或许你就会理解,为什么霍斯曼伯爵号召起兵对塞西尔宣战的时候给我安置了十八条罪状,里面竟然有十一条都是跟我制定的那些法律以及在领地上宣传的东西有关的,因为那些才是真正要他们命的东西——甚至会要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命,在这一点上,他们看的相当清楚。 “但只要这些东西推广下去,确立下来,形成稳固的社会秩序,那我们就可以骄傲地说,我们消灭了‘土地贵族’这个整体,不是消灭了他们的肉身,而是消灭了他们的根基,从今往后,哪怕仍然有‘贵族’两个字,哪怕他们残存了些什么东西,他们的根子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0421章 被释放的猛兽 在琥珀眼中,高文很少会用这样的长篇大论来阐述一个概念——这个揭棺而起的男人总是有满脑子的想法,但那些想法似乎过于超出了人世间众生的理解,所以他更多的是去默默做一件事,带着所有人一起去做一件事,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让大家一点一点搞明白自己正在从事的事业是怎么回事,在这个过程中他会解释,会引导,但很少会进行说教,他所有的“说教”——如果那些算是说教的话——基本上都只集中在学院的教材里。 在社会常识课、历史课的教材里,高文亲手编写了许多这方面的东西,因为他曾经说过一句话:成年人的世界观转变起来非常缓慢,唯有孩童才能从小塑造。 对成年人潜移默化和劳动改造,对儿童进行学龄教育和世界观塑造,这似乎就是高文一直以来采取的办法,可惜的是琥珀既不对学校感兴趣,又总是摸鱼偷懒逃避会议…… 但她并不傻,相反,她格外聪明,她很快便从高文这一席话中听出了很多深意,而在仔细思考之后,她更是意识到一个令她震惊的事实:“你要摧毁的土地贵族里,包括……” “是,包括我自己,包括塞西尔家族,”高文平静地看着琥珀的眼睛,“你没关注过政务厅的运行方式么?” 琥珀眨眨眼,忍不住挠挠头发:“我哪想这么多……这又不是我的专业……” 而在旁边,莱特经过了沉默的思考,终于抬起头来呼出一口气:“领主,我想我明白了……请原谅我刚才的问题。” “不用在意,你在这方面多思考一些是好的,”高文说道,他看着似乎打通了某种心结的莱特,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对方,“你也可以把这个思路扩展下去,去思考一下圣光教会的变化,去思考圣光的信仰问题。” 莱特脸上的表情变得肃穆,而在肃穆之中,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和困惑之色。 “抛弃那个虚伪的神,拥抱真正的圣光,你重新获得了圣光的力量,但你会止步于此么?”高文继续说道,“你是要满足于重获力量,还是要继续前进,继续深入,去探求这背后的秘密,去搞明白圣光的真相?你是要满足于自己一个人的顿悟,还是要把这份顿悟传播给更多人,让更多的人意识到圣光美德的真正意义?” 莱特陷入短暂的思索和沉默中,但很快便抬起头来:“我不会止步于此——我已经知道圣光的真义,它是属于每一个人的,在圣光面前,垄断圣光的教会才是真正的亵渎者。” “你能这么想就好,”高文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关于你身上发生的变化,我会找皮特曼来,我们一起研究一下,你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主动放弃圣光之神的信仰,然后又通过自己的力量控制住圣光的人,唯一与你情况类似的大概只有三千年前将自然神术转化为德鲁伊法术的德鲁伊们,皮特曼在这方面比较专业,他或许能对你未来的路提出一些参考建议。” “这样最好,”莱特立刻点头,“我正好也有很多困惑。” “在这之前你先休息一下吧,”高文说道,“好好整理整理思路。” 高文带着琥珀离开了,不大的教堂中只剩下莱特一人。 他站在木质的布道台前,长久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曾用来安置圣像的那个地方,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照射在那里,少许灰尘在阳光中漂浮着,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打破圣光的垄断,把人应有的还给人么……” 莱特轻声咕哝了一句,随后低下头,慢慢闭上眼睛,无声地祈祷起来。 这里已经没有了圣像,他也不再需要圣像,他在对自己内心中的圣光祈祷,他的祷言,就是他数十年来坚信的美德和信念。 教堂中一片静谧,唯有光辉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一层朦胧而澄澈的光晕笼罩在这位身披铠甲的牧师身上,就如阳光凝聚成水在空气中流淌一般,而在这澄澈的光辉中,一点点细微的光粒飘荡着,聚集着,慢慢聚拢成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个小小的身影在光芒中轻飘飘地落在莱特肩上,就仿佛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般轻盈,她抬起头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人看到自己,便安安静静地趴在莱特肩膀上,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梦乡。 …… 在前往领主府的路上,琥珀一直在高文身边不安分地晃悠,就像个安静不下来的仓鼠般绕来绕去,时不时还带着古怪的表情打量高文几眼,高文一开始是不想搭理她的,但这家伙神烦而又想要搞事情的举动终于还是让他忍不住了,他停下脚步,随手把这个矮冬瓜按在原地:“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事啊,我就是好奇你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琥珀理直气壮地双手抱胸振振有词——在被人按着脑袋的情况下做这个动作着实是没有一点气势可言,“现在就咱俩人了,你说实话呗——你在教堂里说的,那都是真的?” “你平常真不看报纸的么?”高文颇有些哭笑不得,“你看看报纸上讲的东西就该知道我是认真的。” “我看啊,看完奇谈怪闻就扔给贝蒂了,”琥珀继续理直气壮,随后甩了甩头,把高文的手从自己头顶甩开,并露出一丝想不通的表情,“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扔掉自己的特权,甚至扔掉子孙后代的特权,就为了把自己所属的这个群体给埋葬掉……好吧,听起来是挺伟大的,但你为什么要去做呢?” 高文从琥珀那总是不靠谱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罕有的认真,他不禁笑笑,抬起手指着这座正在飞速建设的城市:“你说,这座城市和旧式土地贵族的城堡,哪个你更喜欢?” “当然是这儿啊,”琥珀回答的毫不犹豫,“城堡那东西我知道,也就看起来气派,里面住着还不如这里的工人宿舍呢——连个自来水和暖气都没有。城堡外面就更别说了,又脏又臭,在屋里还会冻死人。” “这就是第一个原因,我希望自己能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只有更加强盛,更加先进,更加开明的社会才能建造起这样的一座城市,以及建造起比这还要先进的城市,在这方面,旧的贵族秩序已经走到极限,他们打造不出我所要求的那个强盛先进开明的世界,所以我就自己造一个。” 琥珀眨眨眼:“那还有第二个原因么?”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安全,提丰人已经走在我们前面,我们南边还有废土威胁,现在我们还要面对安苏的内战,面对这些挑战,让自己强大起来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高文第一次把自己铸造新秩序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说出来,他没想到第一个倾听的人会是琥珀,但看着这姑娘难得的认真模样,他还是继续说着,“我们必须以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变得强大,变得至少能够在这个世界上自保,人类有史以来所走过的每一条路都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我就只能开出一条新路来,在不变革就会死的时候,还有什么理由固守旧秩序?而且从事实上……这条新路似乎是走对了。” “就算你说的对吧……”琥珀撇了撇嘴,“不过之前我的那个问题你其实还没回答呢——哪怕没有了旧的土地贵族,你就能确保你打造出来的政务厅不会有腐化堕落的一天么?如果他们也形成了个新的……群体,那该……”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在致力于让魔法这样的超凡力量能够被普通人掌控,”高文不等琥珀说完便打断了她,“你猜我为什么一直在强调整个魔导工业从研发到制造再到使用的每一个环节,最终都要做到可以不依赖超凡者?” 琥珀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子没了后话。 高文微微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做出任何解释。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打造的“新秩序”是注定会存在隐患的,也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变革是注定不彻底的。 不仅仅因为传统和惯性会阻挠变革,更因为人民的觉悟水平和现实的生产力发展规律在限制变革,他不可能在社会基础完全达不到标准的情况下强行打造出一个完美的社会秩序来——哪怕打造出来了,那也只能是个昙花一现的乌托邦,而这种终究要对生产力妥协的乌托邦是抵抗不了魔潮的。 他只能在现有生产力的基础上尽可能地让这个社会向前推进,以极限的方式,能推进多远就推进多远,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得不允许那些隐患和缺陷的存在——事实上,这个新秩序中最大的缺陷之一甚至就来源于他自己:为了保证新秩序不至于失控,也为了保证社会发展处于最高效率,保证未来对抗魔潮时塞西尔能够坚不可摧,他必须保证权力的最大集中,他要把最大的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上,或者说集中在自己所控制的政务厅手上,而这,就是个隐患。 这个隐患在他有生之年不会爆发,在他死后(假如他这诡异的生命状态真有寿命极限的话)一两代人之内或许也不会爆发,但之后迟早会爆发。 所以高文从一开始就给他的“新秩序”安排了一条并行发展的“矫正之路”,那就是可以完全掌控在凡人手上的“魔导力量”。 他记得自己前世听过一句话:社会是螺旋发展的,这句话是否绝对正确他并不清楚,但这句话至少有一定道理,可是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社会连螺旋发展都做不到——超凡力量一旦成型,几乎会对社会结构形成永久性的固化,下层人民连万分之一的反抗能力都没有,以至于哪怕社会上层畸形腐化到了极限,它也仍然会沉沦且黑暗地持续下去,而“魔导技术”,就是高文为了打破这种局面所驯养出来的一头猛兽。 他或许没办法一步到位地建立起最先进的社会秩序,因为那是一个空中楼阁,但他可以让后世的普通人有能力掀翻桌子。 从一开始,“塞西尔新秩序”就不是他最伟大的成果,“超凡之力归于凡人”才是。 前者让他能打造出塞西尔帝国,后者让普通人能推翻塞西尔帝国。 然而这其中的东西太过复杂和耸人听闻,看上去就连最没心没肺的琥珀都会被吓到,他也就不能继续解释下去了。 所以,他只是拍了拍有点愣神的半精灵小姐:“走吧,先去找皮特曼聊聊。” …… 圣苏尼尔城,白银堡。 昔日弗朗西斯二世伏案工作的书房,如今已经被清理干净。 维罗妮卡·摩恩走进这个曾经被烈焰焚烧的地方,那些被烧毁的东西都已经清理出去,但在四周光秃秃的石头墙壁和地面上,仍然能看到大片大片烟熏火燎的痕迹。 空气中飘荡的圣光驱散了尘埃和残余的灰烬,身穿一袭白色女神官长袍的维罗妮卡来到曾摆放书桌的位置,她低下头,仿佛仍然能看到那位老国王在书桌后抬起头来,对自己露出微笑。 “真是遗憾啊……”这位圣女公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维罗妮卡转过头,看到威尔士·摩恩,那位大她将近二十岁的兄长正站在门口,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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