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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不出错。既然丹城田税案暂时延缓,元辅何不请他算一算各地余粮?三地不够,还有八城,大家齐心协力。” 孔湫苦笑道:“如今军粮征调要从厥西走,正苦于如何向八城开口借粮……” 孔湫突然停下话语,侧头认真地看着李剑霆。 李剑霆说的是让内阁算,没有说让内阁查,这一字之差的意思却千差万别。前者不管太后肯不肯,内阁都可以梁漼山去算八城余粮,因为丹城账有问题,潘蔺还关着呢,户部现在理当重算八城余粮,这是户部本职,没错的。 李剑霆眉间的花钿红艳,却没有夺走储君的神采。她像是随口一提,对孔湫的注视还有些无措。 * * * 戚竹音出了宫门,就看见薛修卓站在不远处。她把肩头的氅衣拉掉,扔给了过来迎接的戚尾,对薛修卓指了前方,示意边走边说。 “我适才听陈尚书说,这次的军饷是你给的,”戚竹音说,“多谢了。” 戚竹音的谢自然没这么简单,薛修卓听出意思,跟着戚竹音走了段路,说:“大帅用兵青鼠部是为牵制阿木尔,北边的战事吃紧,这仗该打。” 戚竹音避开自己已有军粮的事情,而是说:“我入都前听说此次军粮要从厥西征调,江青山不答应吧?你们也有难处。” 阒都的清晨没有那么冷了,街道间的商贩忙碌起来。他们都穿着官服,左右无人胆敢近身,寻常百姓都避退三尺。待到他们走过去,又望着戚竹音交头接耳。 那传闻中风引烈野的戚竹音仅仅是高挑而已,她既不孔武有力,也不雄壮威武,但她就是有份从容,受得起这些窥探和揣摩。 “但你说得没错,这仗该打。”戚竹音缀着的五珠随风摇曳,她鬓边的发微乱,拂在侧颊。她接着说:“离北是反了,可离北铁骑仍然是阒都东北方的铁壁。离北王战死,今年的交战地迟迟不见捷报,打得确实辛苦。你们在阒都,离得远,对边沙十二部是一知半解,光靠几封军报也描绘不出阿木尔的雄心壮志,不要总是觉得他们真的进不来。” 阒都是天子之都,大周百年繁华尽歇在此,它跟风尘仆仆的边陲不同,至今没有挨过刀子。中博兵败只过去了七年,但在阒都已经找不到当时的惶恐,这里对边沙骑兵的恐惧早就褪色了。 “阿木尔已经统领了六部,在格达勒仿照大周的军屯,启东今年再不出兵,阒都也无法再置身事外。我直说了,我的兵跑不过边沙骑兵,如果离北沦陷,落霞城支撑不住,那就算边沙骑兵屠进了阒都,我也赶不过来。” 风微微加大,戚竹音站定,转身看着薛修卓。她背后是巍峨朱墙,那层叠的飞檐直飙晴空,头顶连云都没有,阒都就这般赤露露地暴露在晨光里。 “我必须出兵。”戚竹音眼睛里没有雀跃。 启东很少参与阒都政事,戚时雨很聪明,不论是处理启东跟离北的关系,还是维持启东和世家的友好,他都能找到最恰当的站队时间。但是戚竹音不行,她没有戚时雨那样的耐心,她宁肯冒着被阒都革职查办的危险攻打青鼠部,就是因为她清楚战局远比政局更加紧迫。 太后逼迫薛修卓就范的局很高明,但她还逼迫戚竹音跟费适成亲,这表明她不会给戚竹音任何爵位,甚至露出想要分划戚竹音手里兵权的苗头。 或许确实有人比戚竹音更能打,然而此刻,在这个关乎南北战场的时刻,戚竹音不会把启东兵权交给除她以外的任何人,既然太后已经有了挪动她的想法,那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只要我临走前出兵的折子能批红,兵部的调令能下达,”戚竹音忽地笑了,“卡着你的军粮就不难办,我不会强征厥西的粮食。” 薛修卓拨开飞来的柳枝,说:“成交。” * * * 殿内的熏香有些重,花香漪闻久了起腻。琉缃姑姑赶紧让人把窗都打开,扶着花香漪坐到临窗的榻上,殷切道:“三小姐才走半年,奴婢看着瘦了许多,那启东挨着黄沙,苦了三小姐。” 花香漪攥着帕子,说:“姑姑才是瘦了。”她转眸,看见里间的小佛堂。 琉缃姑姑说:“太后挂念三小姐,每日都在菩萨面前为三小姐求福。上回夜里着了凉,就想见三小姐,药吃着也没用,只让奴婢点着灯给念三小姐来的信。” 她们正说着,殿外的太监就喊了声。花香漪走出去迎,太后不要她行礼,攥着她的手,站在门口把人仔仔细细地看了,说:“这怎么瘦了?府上吃不惯吗?哀家给你挑几个厨子,就从咱们荻城挑,你走时带着。”太后说得情动,眼里隐约泛了泪光,抚着花香漪的鬓,“囡囡好?” 花香漪反握了太后的手,微微哽咽道:“想姑母呢。” 太后带着她入内,闻言心都碎了,坐到榻上也不让她到边上去,就挨着自己,说:“那戚时雨待你好?戚竹音待你好?哀家听说他院子里姨娘都不安分,谁要是敢冒犯你,你就让婆子捆了,直接打发出去,哀家给你撑腰。” 花香漪破涕为笑。 太后抱着她,像小孩儿似的,说:“从前想着嫁出去还能传书信,如今才知道隔得远是个什么滋味。” 太后原想给花香漪挑个最好的夫婿,岂料嫁给了戚时雨,又想戚时雨好歹一世英雄,除了年纪大,勉强配得上,谁知最后还中风了。她悔走这步棋,对着花香漪,恨不能把好的都给了。 花香漪倚着太后,待叙完话,才说:“姑母好?” “前堂乱得很,哀家吃睡都不好。”太后说着停顿片刻,又自嘲道,“到底是年纪大了,精神也比从前了。” 花香漪缓缓起了些身,柔声说:“姑母何至于这般操劳?国事有元辅旁佐,我听说那储君也是好学的。” 太后扶持过咸德帝,如今也可以扶持储君。在花香漪看来,李剑霆远比先前两个更靠谱,她虽然身处启东,却对阒都大事都心里有数。 太后长叹,她想起刚才在明理堂上,李剑霆出言的模样,心里对储君更加提防,说:“你想浅了,那储君哪是好相与的?不过是从外边进来的贱妮子,被几个混账教唆着要跟哀家打擂台。” 花香漪沉寂片刻,说:“我此番嫁到启东,对边沙和中博都略有了解。姑母,沈泽川在中博已成大势,但他本性不坏,收复端州重划田地都是好事……去年我问照月,丹城情况如何,她说潘逸也拿不准,饿死了太多人。他们夫妇俩人倒是想赈济流民,可是仓里没粮,也无能为力。” 太后逐渐合起眼,听了半晌,说:“哀家知道你心善,但如今就是关乎成败的时候,”太后再度睁开眼,看着花香漪,“你住在宫里,离了荻城,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咸德年抄了家,哀家被困在后宫,那会儿内朝衙门里的太监也敢到哀家殿前讹银子,若非赫连侯打点,想作践咱们的人多了去。你看那薛氏,嫡子不顶事,把家底败了精光,被人呼来喝去,哪有点名门的体面?你再看那薛延清,混账里的混账,他要算的是丹城田税,就是要拿咱们给储君做垫脚石。倘若真被他查了,八大城里几个能跑?” 太后也坐正了身。 “没了家世,哀家还拿什么跟他们争?田税有问题,以后哀家自会清算,轮不到别人来插手。还有那沈泽川,跟萧驰野沆瀣一气,他们想干什么,哀家看得清楚。你以为他看的是脚底下地,可他分明盯的是九重阙。这等乱臣贼子,办的事都是在谋求名声,沈卫还压着他呢!” 花香漪说的话都婉转,她看着太后胸口起伏,便知道太后决心已定,绝不肯和储君共存。她欲言又止,听着外边忽而传来几点雨声,竟下起了晴雨。 第224章 遽转 晴雨骤来骤停, 梁漼山疾行的靴子上尽是泥点, 他兜着袍角跨进门,户部办事房里候着的官员们早已严阵以待。他听着外边的雨声戛然而止, 拿出手帕把面上的薄汗揩掉, 言简意赅地说:“开始算吧。” 屋内拨动算盘的声音顿时噼里啪啦地响起, 仿佛是适才的骤雨又在办事屋内下了起来。 梁漼山怀揣着内阁的票,坐在太师椅上, 把那聚集成堆的八城账本重新翻开, 埋首重算。他心算了得,又了解税赋, 过账的速度很快, 但为了稳妥起见, 还是在手旁备好了算盘和纸笔。 户部办差屋的雨下了通宵,其间只有杂役进出,为众人沏提神的酽茶。然而在这嘈杂声里,太后也彻夜未眠。 殿内焚香袅袅, 太后拨转着佛珠, 斜在榻上由琉缃姑姑捶腿。这殿内没有别人, 太后卸掉了东珠,合眼假寐的模样有些憔悴。 “指挥使已经跟福满通了气,”琉缃姑姑轻声宽慰道,“储君那头该有动静了。” 太后微张开眼,说:“今日在明理堂上议事,储君也插了嘴。哀家看孔泊然待她情有所转, 还真当成学生了。” “这不都是让薛延清教唆的,”琉缃姑姑手上轻重有序,“她养在宫外边,哪懂什么政务?” “不知进退,不分轻重,她想插手朝政,也得有那个底气才行。今日戚竹音不肯答应哀家,无非是觉得薛修卓还有退路。他们这会儿急着算八城余粮,”太后端详着自己缠绕佛珠的手,“尽管算去吧。” 灯火略暗,太后神情自若,没有半点慌张。 * * * 梁漼山越算越心惊,他在嘈杂的算珠声里几次拨算盘,可是结果就如同他心算的那般,户部复查的丹城粮仓储备没有问题,依照这个余粮数量推算,八城就是现如今大周最充实的粮仓。 怎么会这样呢? 梁漼山推开算盘站了起来,再次用帕子揩着面上的汗。 * * * 潘蔺靠坐在椅子上,被烛光照得面色惨白。他关在这里数日,揉皱的袍角昭示着世家公子的狼狈。他强吊着精神,用疲惫的双眼看着薛修卓。 “你年初稽查八城田税的时候,也知道他们粮仓的详细情况,”薛修卓也很累,他用湿帕子掩了会儿眼睛,恢复些许,“八城粮仓早就空置了吧?” 潘蔺以沉默作答。 “承之,”薛修卓改口叫潘蔺的字,“你放走姚元琢,是因为你仍存善念,你不是魏怀古之流,那么何必再昧着良心为他们办差?丹城去年饿死了很多人,如果朝廷不能重丈田地,归土于民,明年丹城仍然要饿死很多人。” 潘蔺喉间滑动,他略微地仰起头,盯着漆黑的房顶。 “戚竹音为求军饷屡次进都,启东守备军此刻还没有办法出兵,边沙十二部已经打到了边郡,”薛修卓熬出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挣扎,像是饱受折磨,他说,“承之,我需要粮食。” 不知从哪里飞出只蛾子,歇在窗上,在漫长的寂静中又再次飞离,扑向夜色。它游离在黑夜里,跟疾行的马车擦翅而过。马车停在府前,红缨才掀帘子,花香漪已经跳了下来。 “夫……” 花香漪提着裙摆,在跨入大门以后就跑了起来。她发间的簪子缀着明珠,在奔跑间剧烈摇晃。她喘着息,穿过复杂的前庭和长廊,不顾周围的惊呼,就这样跑进了戚竹音的院子。 戚尾正跟侍奉的人说话,忽然看见花香漪跑了过来,他一惊,还以为是来了刺客,当即喊道:“保护大帅!” 庭院内的亲兵霎时拔刀,顷刻间刀光闪烁,跟花香漪摇晃的明珠相互映衬,遮盖了泠泠的月霜。戚竹音一打开门,就被明珠溅了满身。花香漪仓促地扶着鬓边发,在略显急促的呼吸里渗出薄汗。 “丹城粮仓是空的,不论户部复查的丹城余粮有多少,”花香漪还攥着裙子,望着戚竹音,“……皆是障眼法。” 戚竹音把接住的簪子还给花香漪,看向戚尾。 戚尾即刻退后,转身疾步出院,唤人把消息呈报给梁漼山。 此刻天已接近丑时三刻,等到寅时二刻各位堂上官就要准备到宫门外候着,卯时准时入宫早朝,时间紧迫,无人敢耽搁。 * * * 潘蔺在薛修卓说完那句话后就彻底陷入沉默,他是饱读诗书之辈,没有办法直视薛修卓的眼眸。他凝视着屋顶,看到梁上经年失修的陈旧痕迹,那些没有被新漆遮盖的部位裸露在外,爬满了细密的虫眼,烂得一塌糊涂。 潘蔺坐在这里,却感受到了风。他默数着那些虫眼,在那寂静中用钝刀杀了自己。他明白薛修卓的神情可能只是伪装,然而他也明白薛修卓说的话都是实话。他待在牢房里的这些日子,沉默并非全是为了回避。 “我问你,”潘蔺迟钝地转过头,终于肯正视薛修卓,他说,“你为何要杀元琢?” 薛修卓靠在椅背,同样直视着潘蔺。 “你想要匡扶李氏,海阁老也想要匡扶李氏,你们一起扶持了天琛帝,换掉了花思谦,”潘蔺把戴着镣铐的手挪到了桌面上,“但是你又为储君杀掉了天琛帝……薛延清,你隐藏在潮浪里,我根本分辨不清你究竟是忠贤还是奸佞。” 潘蔺需要一个回答,薛修卓可以在这个问题洗掉自己不为君子所容纳的那部分,他只要给潘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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